香料?!P踏金濤
“鎮(zhèn)海級”巨艦“定坤號”如同一座移動的鋼鐵山脈,劈開南洋翡翠色的海水。
艦首玄色蟠龍旗在濕熱的海風中獵獵作響,旗面翻卷時,暗繡的云雷紋如同蟄伏的龍鱗時隱時現(xiàn)。
艦體黝黑的裝甲板在熾烈的熱帶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與周圍澄澈碧藍的海水形成刺目的對比。
甲板上,水兵們身著玄色短靠,汗水浸透后背,卻身姿筆挺,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海天交界處。
艦橋高臺,慕容嫣迎風而立。她未戴那頂綴滿珠玉的沉重鳳冠,烏黑如墨的長發(fā)僅以一支赤金點翠鳳凰步搖松松綰起,幾縷碎發(fā)被咸濕強勁的海風拂過她蒼白卻線條分明的臉頰,貼在細膩的肌膚上。
她身著一襲明黃織金鳳袍,這并非尋常錦緞,而是由江南最頂尖的百名繡娘,耗費三年心血,以金線、孔雀羽捻成的彩線、以及細如發(fā)絲的珍珠線,在玄色云錦底料上,一針一線繡出“百鳳穿云”的浩蕩圖景。
此刻,在正午近乎垂直的熾烈陽光下,整件鳳袍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袍身上的鳳凰仿佛活了過來,每一片羽毛都在光線下折射出炫目的火彩,刺得甲板上的水兵不得不微微瞇起眼睛,心生敬畏。
長達兩丈的拖尾并未完全鋪展在甲板上,而是由兩名焚雷衛(wèi)女官——她們身著靛藍勁裝,神情肅穆如石雕——小心翼翼地托起其最沉重的褶皺部分,避免這無價的華服沾染上甲板無處不在的鹽漬、油污,或是被粗糙的柚木勾絲。
然而,袍擺邊緣精心編制的金線流蘇,卻無法完全懸空,隨著“定坤號”破開海浪時那沉穩(wěn)而有力的起伏,這些流蘇末端不可避免地掃過光潔的柚木甲板,發(fā)出細碎、密集、卻又持續(xù)不斷的“沙沙”聲。
這聲音如同無數(shù)條細小的金蛇在冰面上悄然游走,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嚴,穿透海浪的轟鳴和海風的呼嘯,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個人的耳中。
海風時而強勁,鼓起她寬大的袖擺,露出里面玄色暗云紋的襯里,袖口處用更細密的金線繡著的一雙雙細小鳳目,在袖袍晃動間若隱若現(xiàn),冰冷地俯瞰著下方翻涌的深藍波濤。
前方,香料群島的心臟——主島“金鱗島”的輪廓在蒸騰的海氣中逐漸清晰。
島上山巒起伏,覆蓋著郁郁蔥蔥、幾乎不透光的原始雨林,濃綠得近乎墨色。
空氣中,即使隔著數(shù)里海面,那濃郁到幾乎形成實質(zhì)的丁香與豆蔻的混合香氣,已如無形的觸手般纏繞上來,帶著熱帶特有的甜膩與侵略性,試圖滲透進艦船的每一個縫隙。
卡斯蒂利亞王國殘存的幾艘傷痕累累的護衛(wèi)艦,如同被拔去爪牙的困獸,龜縮在島嶼天然形成的簡陋避風港內(nèi)。船帆半落,無精打采地垂著,炮口低垂,失去了往日的猙獰。
岸上,一片狼藉中,臨時搭建的談判木臺顯得格外突兀??ㄋ沟倮麃喬厥购沧泳?,竭力維持著最后的體面,穿著一身顯然被精心熨燙過卻依舊難掩褶皺的猩紅鑲金邊禮服,單片眼鏡后的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正不停地用手帕擦拭著鏡片和鬢角。
他身后,幾名卡斯蒂利亞軍官手按佩劍劍柄,指節(jié)發(fā)白,臉上混雜著緊張、屈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陽光在他們沾滿塵土、失去光澤的肩章上反射出微弱而黯淡的光點。
小艇劃破碧綠的海水,緩緩靠向由粗糙原木捆綁搭建的棧橋。
慕容嫣在焚雷衛(wèi)女官的攙扶下,踏上吱呀作響的橋面。沉重的明黃織金鳳袍拖尾終于垂落,其邊緣瞬間浸入溫熱的淺水中,金線精心繡制的海浪紋路被海水浸潤,顏色變得深暗,吸飽了水分的絲綢變得更加沉重,如同浸透了歷史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