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則抱刀立于不遠(yuǎn)處的柳樹下,沉默守護,他的目光不再僅僅警惕四周,有時也會落在她舒緩的身影上,看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
早膳多是些精致的江南小點:水晶蝦餃、蟹粉湯包、三丁包子、千層油糕,配以清香四溢的魁龍珠茶。
慕容嫣會多用一些,偶爾還會點評幾句,眉宇間是難得的松弛。
麝月則對一道松仁鵝油卷贊不絕口,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日間,或乘一葉不起眼的烏篷小船,由老船工撐著,悄無聲息地滑入瘦西湖的支流河道。
避開游人如織的主要航道,穿行于碧波深處,看兩岸垂柳拂水,看古老的石橋爬滿藤蔓,看岸旁人家臨水而居,婦人在石階上浣衣,孩童在水中嬉戲。
慕容嫣會摘了帷帽,任由濕潤的湖風(fēng)拂面,吹動她幾縷發(fā)絲。
她有時會伸手去觸碰清涼的湖水,有時會靜靜看著船頭破開的水紋,一言不發(fā)。林臻坐在船尾,目光掃過兩岸,確保萬無一失,但緊繃的肩線終究在欸乃櫓聲和潺潺水聲中,微微放松了下來。
午后小憩醒來,或許會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古老街巷慢慢行走。
廣陵老城街巷縱橫,市井繁華。
慕容嫣會對捏面人的老匠人駐足,看他手指翻飛,頃刻間捏出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孫猴子;也會在賣絨花的攤子前停留,選一支嬌艷欲滴的海棠絨花,讓麝月為她簪在鬢邊,那鮮艷的色彩映著她清淡的容顏,別有一番風(fēng)致。
她甚至?xí)谝粋€生意極好的茶食鋪子前排隊,買一包剛出爐的、噴香燙手的鮮肉焦餅,與麝月分食,全無宮廷用膳的規(guī)矩禮儀。
林臻始終跟在三步之外的距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替她隔開偶爾擁擠的人流,目光掠過她鬢邊的絨花和唇角那一點點滿足的笑意,隨即又警惕地看向四周。
暮色四合時,華燈初上。
畫舫上的燈籠次第點亮,倒映在墨色的湖水中,碎成一片流動的金紅。他們或許會租一艘不大的畫舫,漂在湖心,遠(yuǎn)離那些絲竹喧鬧的大船。船家奉上幾樣時令小菜:清炒手剝河蝦仁、拆燴鰱魚頭、獅子頭、大煮干絲,皆是廣陵風(fēng)味。
慕容嫣會淺酌一杯當(dāng)?shù)蒯劦能岳蚧ň疲犞h(yuǎn)處隱約飄來的簫聲,看燈火闌珊,星河倒影。林臻破例陪飲了一杯,酒液清冽,他卻覺得喉間有些發(fā)緊。麝月則趴在船舷邊,試圖去撈水中的月亮倒影,笑聲清脆。
偶有細(xì)雨微蒙之日,便留在別院。慕容嫣或臨窗撫琴,一曲《漁舟唱晚》與窗外的雨打荷葉聲相和;或與麝月對弈一局,棋子落在白玉棋盤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林臻則在外間擦拭他的刀,雨水順著屋檐滴落,發(fā)出規(guī)律的嗒嗒聲,與室內(nèi)的琴聲棋語交織成一曲寧靜的夏日的和弦。
他們登過蜀岡,在古剎幽靜的庭院里聽鐘聲回蕩,看香煙繚繞;也曾在月色極好的夜晚,真的去了二十四橋。
橋身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四周寂寥無人,唯有流水潺潺,荷香暗送。慕容嫣憑欄而立,月光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披上了一層銀紗。
她許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水中搖碎的月影。林臻立于她身后,同樣沉默,刀柄上的手卻微微握緊。麝月則提著一個小巧的燈籠,在一旁輕輕哼著不知名的江南小調(diào)。
廣陵的六月,是浸在荷香、水汽、茶煙和軟糯吳語里的。
沒有奏折,沒有戰(zhàn)報,沒有朝會,沒有殺戮。
有的只是日升月落,流水小橋,市井煙火,和一段被偷來的、寧靜得近乎奢侈的時光。
慕容嫣頰邊漸漸有了些被江南水汽潤澤出的紅暈,眉宇間的倦色被悄然撫平。連林臻那慣常冰封般的眼神,在看向湖面鷗鷺或她偶爾展顏時,也會融化一絲難以察覺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