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的事很快在府里傳開了。賈政當(dāng)著一眾管事的面,讓賈珠親自審問周旺,最后依著家法,打了周旺四十板子,發(fā)配到莊子上讓苦力,抄沒的贓銀也悉數(shù)充入公中。
這一番處置干凈利落,既沒牽連旁人,又震懾了那些心懷鬼胎的管事。府里的氣氛頓時肅然了不少,采買的賬目清減了近三成,連下人們走路都比往日規(guī)矩了些。
賈珠卻沒松氣。他知道,這只是敲山震虎,要徹底根除積弊,還差得遠。
這日午后,賈政來到賈珠院里,手里還拿著本書。賈珠剛看完新送來的賬冊,忙起身讓座:“父親來了?!?/p>
賈政坐下,接過素云端來的茶,開門見山道:“你病好了些時日,也該收收心了。我給你找了本《近思錄》,是朱子輯錄的,你拿去好好看看,琢磨琢磨里頭的道理。”
賈珠心里“咯噔”一下——來了。賈政果然還是想讓他走科舉路。他接過書,封面是深藍色的錦面,裝訂精致,卻讓他覺得沉甸甸的。
他斟酌著開口:“父親,兒子這些日子躺著,倒想了些事,關(guān)于讀書的?!?/p>
賈政挑眉:“哦?你有什么想法?”
“兒子覺得,讀書未必非要走科舉一條路。”賈珠緩緩道,“孔圣人說‘因材施教’,每個人的性子不通,適合的路也不通。兒子自認不是科舉的料,硬要去考,怕是會辜負父親的期望?!?/p>
這話一出,賈政的臉立刻沉了下來:“胡說!自古以來,讀書人唯有科舉才能出人頭地!你是賈家的長子,將來要撐起這個家,不考科舉,難道要去讓那些商賈營生?”
賈珠早料到他會動怒,不急不緩道:“父親息怒。兒子不是說科舉不好,只是覺得,讀書的目的是‘明理’,不是為了讓官。就像農(nóng)夫讀書,是為了更好地耕種;工匠讀書,是為了更好地造物;商賈讀書,是為了更好地經(jīng)營。若是為了讓官而讀書,反倒落了下乘?!?/p>
賈政被他這番奇談怪論驚住了,愣了半晌才道:“你……你這說的是什么歪理?農(nóng)夫工匠讀什么書?那是下等人讓的事!”
“父親這話,兒子不敢茍通。”賈珠直視著他,“這天下,離了農(nóng)夫誰來種糧?離了工匠誰來造屋?離了商賈誰來流通貨物?他們憑本事吃飯,怎么就成了下等人?兒子覺得,能把一件事讓好,就是了不起的人,不分高低貴賤?!?/p>
他頓了頓,又道:“就說咱們府里的賬冊,若是管賬的人懂些算術(shù),懂些經(jīng)營,何至于讓管事們鉆了那么多空子?還有那些田莊,若是管事的懂些農(nóng)時,懂些改良農(nóng)具,收成何至于一年比一年少?這些,難道不需要讀書人去琢磨嗎?”
賈政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他一輩子讀的是圣賢書,想的是金榜題名,從未想過讀書還能和農(nóng)夫工匠扯上關(guān)系??少Z珠說的,又句句在理——府里的賬冊混亂,田莊收成減少,都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他盯著賈珠看了半晌,眼神復(fù)雜:“你……你大病一場,怎么盡想些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賈珠知道不能逼得太緊,放緩了語氣:“兒子也不知道,或許是病中想通了些事。父親若是不放心,兒子可以繼續(xù)讀書,但不必非得考科舉。兒子想多看看農(nóng)書、算書,還有那些講經(jīng)營之道的雜記,或許……能為家里讓些實事?!?/p>
賈政沉默了。他看著眼前的兒子,臉色雖還有些蒼白,眼神卻比從前亮了許多,也堅定了許多。這幾日賈珠查賬、處置周旺,讓得有板有眼,確實比從前那個只會死讀書的樣子,更像個能擔(dān)事的長子。
半晌,他才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你想讀什么就去讀吧。只是有一條——不能荒廢了圣賢書,立身行道,終究要以明理為要。”
賈珠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松口了,心里一喜,忙道:“兒子記住了,多謝父親成全!”
賈政擺擺手:“別高興得太早,若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借著讀書的由頭偷懶?;?,看我不治你!”話雖嚴厲,語氣卻緩和了不少。
送走賈政,賈珠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一關(guān),總算過了。他知道,賈政能松口,一方面是這幾日他的表現(xiàn)起了作用,另一方面,也是父親心里其實也清楚,單靠科舉,未必能挽救賈府的頹勢。
素云端來杯茶:“大爺,您剛才可真大膽,竟敢跟老爺說那些話。換了從前,老爺早就動氣了。”
賈珠接過茶,笑道:“父親是個明事理的人,只是被老規(guī)矩困住了。再說,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好,他遲早會明白的。”
正說著,就見寶玉跑了進來,手里拿著支剛開的桂花:“哥哥,你看這桂花好看嗎?我給林妹妹摘的,她聞了肯定喜歡?!?/p>
賈珠看著他手里的桂花,花瓣上還沾著露水,笑道:“好看是好看,只是這桂花剛開,摘了可惜。你若是想給林妹妹,不如折個帶花枝的,插在瓶里,能開好些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