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堤壩（第2頁）

“嗬！好香！”“是粥？還有燉菜的味兒！”“快看！是李丫頭！”工人們萎靡的眼神被那熱氣吸引，漸漸亮起光。

負(fù)責(zé)分飯的衙役和王順順勢大聲吆喝著維持秩序：“排好隊！人人有份！李娘子特意給大家做的！管夠！干凈的！”民夫們將信將疑地圍攏過來，但當(dāng)那金黃粘稠、點綴著橙黃南瓜的小米粥盛進(jìn)粗陶碗里，當(dāng)那浸滿了濃郁湯汁、吸飽了菌菇鮮味、邊緣焦香內(nèi)里軟嫩的炸豆腐塊連同熱騰騰的白菜、木耳堆進(jìn)碗中，再配上兩個結(jié)實的雜糧窩頭時，所有的疑慮都被眼前實在的溫暖驅(qū)散了。

河灘上響起了久違的、滿足的唏噓聲和咀嚼聲。

一張張沾滿泥污、寫滿疲憊的臉上，漸漸有了活氣，緊繃的眉頭舒展開來。

接下來的日子，李娘子素齋的后院成了維系河灘工地的堅實后盾。

天不亮便生火，日頭偏西才熄灶。

李素像一根繃緊的弦，穿梭在幾口巨大的灶臺之間，指揮若定，親力親為。

她對食材的把控近乎苛刻，米要新米，淘洗得水清；菜要當(dāng)日采買，帶著露水；油鹽醬醋，必是親自查驗過才開封。

每一桶粥出鍋前，她必先舀一小碗自己嘗過；每一鍋菜燉好，她都要用筷子仔細(xì)翻檢。

不過幾天時間，這份近乎偏執(zhí)的謹(jǐn)慎就化作了工地上民夫們一日三餐實實在在的安穩(wěn)，大壩的建設(shè)也終于重回正軌。

程錦明病勢稍緩時便不顧勸阻執(zhí)意來到河灘督看，正午的驕陽之下他就靜靜看著那個系著圍裙、指揮著伙計們分發(fā)飯食的瘦高身影時。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喉嚨，嗆得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忙用袖子掩住嘴，待咳聲平息，放下袖子時，蒼白的臉上卻帶著如釋重負(fù)的的光。

他遙遙地隔著喧囂的人群和蒸騰的熱氣看著李素，并沒去打擾。

深秋的風(fēng)卷著河水的shi氣和泥土的腥氣，刮過初具雛形的堤壩，已有幾分寒意，李素站在最中間那口大鍋前，手中的長柄鐵勺在翻滾的湯水中沉穩(wěn)有力地攪動著。

鍋里是切得滾刀的大塊冬瓜，吸飽了湯汁變得半透明，與深褐色的海帶結(jié)、潔白的豆腐塊在濃白的高湯里沉沉浮浮，清鮮的氣息被火焰燎著，混著水汽蒸騰而上，撲在她汗shi的額發(fā)和專注的臉上。

她舀起一點湯湊近唇邊小心地吹了吹，舌尖嘗了嘗咸淡，隨即又撒入一小把切得細(xì)碎的翠綠蔥花。

“素姐，東邊第三段壩基的兄弟說湯不夠分了！”一個半大小子抹著汗跑過來，帶著河灘上帶來的泥腥氣和冷風(fēng)。

“知道了，”李素頭也沒抬，只朝旁邊努了努嘴，“根生，把最邊上那桶溫著的抬過去，”她的目光越過灶棚敞開的棚口，投向遠(yuǎn)處喧囂的河灘。

然而就在她抬眼的一瞬間，她突然看見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針般立在高處的土堆上。

風(fēng)卷起他額前散落的發(fā)絲和衣裳的下擺，顯得身形有些伶仃，卻自有一股巋然不動的沉凝。

是程錦明。

仿佛是感應(yīng)到她的目光，程錦明也恰在此時抬起頭，隔著彌漫的塵土、蒸騰的水汽和忙碌喧囂的人群，遙遙地望了過來。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窩深陷，帶著病容的憔悴和連日的疲憊，卻又清晰地映著遠(yuǎn)處灶棚下跳躍的爐火，亮得驚人。

李素握著長勺的手微微一頓。

她沒有笑，只是極輕微地朝著那個方向點了點頭。

爐膛里，一根粗壯的柴火“啪”地爆開一簇耀眼的火星，瞬間照亮了她沉靜如水的眸子，也照亮了鍋邊蒸騰而起、愈發(fā)濃郁的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