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一層灰白的薄霧還籠罩著慶陽縣城。
“李娘子素齋”緊閉的鋪門上方,那張連夜貼出的告示在晨風中微微顫動,墨跡淋漓,力透紙背:“即日起,本店庖廚皆供修壩義役,鄉(xiāng)親們十日后再來光顧,李素拜謝。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快傳遍了街巷,然而眾人聽到后卻是驚愕不解。
“李丫頭瘋了?剛站穩(wěn)腳跟的鋪子說歇就歇?”“幾百號民夫的飯食啊!那得多大的挑費?白干?”“哎,聽說是程縣令為修壩的事累病倒了,工地上飯食還被人下了毒……李娘子這是去救急了!”“嘖,聽人說是朱扒皮那伙子人干的,真是陰魂不散!程大人多好的官啊……”議論紛紛中,那“下毒”、“救急”、“程縣令病倒”的字眼反復(fù)被提及。
漸漸地,驚愕化作了然,進而升騰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有對朱家的唾棄,有對堤壩的擔憂,更多的,是對那個瘦高身影毅然決然選擇的理解與隱隱的敬佩。
當?shù)谝豢|金色的陽光刺破薄霧灑在“素心天成”的匾額上時,李娘子素齋的后院已是另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臨時壘砌的幾口大灶熊熊燃燒,火光映紅了李素和幾個臨時請來的嬸子、小伙計淌著汗水的臉龐。
“胖嬸,那幾袋新米再淘三遍!一粒沙子也不能有!”“根生,冬瓜皮削厚點,瓤去干凈!”“姜絲切細些!蒜末要足!”李素的指令清晰而快速,她系著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粗布圍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線條利落的小臂。
她正親自操刀將一塊塊老豆腐切成厚薄均勻的方片,刀鋒與案板碰撞,發(fā)出急促而穩(wěn)健的“篤篤”聲。
幾口巨大的鐵鍋里煮著不同的米粥和粗糧,而最南邊最大的一口鍋里,熱油正“滋啦”作響。
切好的豆腐片正被李素用長筷子小心地滑入油中,豆腐片迅速膨脹,邊緣泛起誘人的金黃焦邊。
“油溫剛好,”李素她飛快地將炸好的豆腐撈出,瀝在巨大的竹匾里。
旁邊胖嬸已將切好的白菜、泡發(fā)的木耳、撕好的香菇備好,李素另起一鍋倒入少許菜油,將蔥姜蒜末、幾?;ń繁孟銡鈸浔牵S即傾入大盆切好的白菜梆子猛火快炒。
待菜梆微軟,再下入木耳、香菇和炸好的豆腐塊,淋上醬油,撒上粗鹽,翻炒均勻后注入滾水,蓋上沉重的木鍋蓋燜煮。
濃郁的、混合著豆香、菌鮮和醬香的溫暖氣息,霸道地沖破了清晨的薄寒,彌漫在整個后院,甚至飄散到前街,引得早起路過的行人忍不住駐足深吸幾口。
“李丫頭,真不打算收錢???”胖嬸一邊用力攪動著小米粥,一邊忍不住低聲問,看著那嘩嘩倒入鍋里的好米好油,心疼得直咧嘴。
李素抹了把汗,目光掃過院子里堆積如山的食材——這些都是天不亮她和李屠戶推著板車,拿著程錦明非塞給她的銀錢,親自去相熟的糧行、菜販那里仔細挑揀回來的。
她抓起一把翠綠的小蔥利落地切成蔥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胖嬸,工錢我定不少你,但程大人為了修這保命的壩命都快搭進去了。
工地上那些兄弟是拿力氣換口飯吃,是給咱們慶陽壘護身符,這錢我不掙,掙了燙手也臟心。
”她頓了頓,將蔥花撒進已香氣四溢的豆腐鍋里,看著那翠綠在金黃的豆腐和褐色的菌菇間跳躍,“咱們就圖個問心無愧,圖個壩早一天立起來。
”胖嬸看著她沉靜的側(cè)臉嘟嚷了句:“這丫頭,哪是怕你少我工錢,”語氣雖埋怨,但她卻更用力地攪動起鍋里的粥來。
日頭漸高,幾輛板車已把飯食裝得滿滿當當。
巨大的木桶里盛著滾燙粘稠的小米南瓜粥,粗陶盆里是熱氣騰騰的燴炸豆腐,另一只桶里是冬瓜海帶湯,都用厚實的棉布蓋得嚴嚴實實,還煨著熱氣。
李素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桶蓋都扣緊了才把棉被捂嚴實了,她才抹了把額頭的汗,對幾個推車的年輕伙計沉聲道:“走吧,路上當心別灑了,到了地方看著大伙兒吃完,碗筷收齊了再回來。
”板車于是吱吱呀呀地駛出小巷,碾過shi漉漉的青石板路朝著城外河灘的方向而去。
河灘工地上的景象依舊有些頹唐,許多民夫臉色蠟黃,有氣無力地靠著工具或土堆休息,顯然昨日的折騰還未完全緩過勁來。
泥濘的工地上彌漫著病后的萎靡和一種對未知飯食的警惕與恐懼,監(jiān)工的衙役嗓子都喊啞了,進度依舊緩慢得令人心焦。
就在這片沉悶壓抑中,那幾輛冒著騰騰熱氣的板車出現(xiàn)了,當木桶的蓋子被揭開,李素的身影從板車后閃出時,原本沉寂的人群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
“嗬!好香!”“是粥?還有燉菜的味兒!”“快看!是李丫頭!”工人們萎靡的眼神被那熱氣吸引,漸漸亮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