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奕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你給他講那么多道理,可他卻未必真的能完全明白?!?/p>
柏靈想了想,似是有些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我有一個自己的想法,你想聽聽看嗎?”
“嗯?”柏奕看向柏靈那邊,“說說看?!?/p>
柏靈伸手捏了捏肩膀,垂眸輕聲道,“如果把我們和我們周圍的人,都比作草木,那最極端的兩類,大概是蘭花和荊棘?!?/p>
柏奕目光微動,“怎么說?”
柏靈笑著看過來,“荊棘極度頑強,在惡劣的環(huán)境里,靠一點水一點陽光就能活,可它渾身是刺,從頭到腳都寫著生人勿近;蘭花呢,特別地好看,人人都喜歡,但它又特別嬌弱,如果水和氣候哪怕有一點兒差池,花就要枯萎……我覺得老爹就是蘭花這一卦的人?!?/p>
柏奕一時笑出了聲,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還蘭花呢。我看他這么輕信又好騙,能活到現(xiàn)在還進了太醫(yī)院,根本就是個奇跡?!?/p>
柏靈也笑起來,“你且聽我把話講完。世人雖然傳頌蘭花,但是像蘭花一樣的人又往往容易早夭。歷史上的那些殉道者,不都是這樣的人嗎?
“老爹算是幸運的,他活到這個歲數(shù),雖然給自己招來了那么多的災(zāi)難,可到底還是逢兇化吉,這一方面是他運氣好,另一方面,大抵就是在他身邊總有人能護著他。從前是咱們的娘,后來是老院使,現(xiàn)在大概又輪到了我們。
柏奕仍是搖頭,“……這樣活著,未免也太軟弱了?!?/p>
“你不能去要求一朵花‘堅強’起來,花也不可能像荊棘一樣,渾身上下都長滿自衛(wèi)的刺?;▽贡╈宓姆绞胶芎唵?,如果有人去傷害一朵花,那他就不開放。”
柏靈看向了一旁的柏奕。
柏奕面色已變得沉凝起來,他放下了茶杯,專心聽柏靈說下去。
“人的精力有限。人有自由去判斷自己究竟要把時間都花在什么地方,也就要去接受對應(yīng)的代價。爹那個樣子,我想也不全是因為他性情軟弱,而是覺得要抽空面對這些爾虞我詐都太過麻煩。他不是說‘不足謀萬事者不能謀一時,不能謀全局者不能謀一隅’么,我覺得他比我們都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對別的什么都不計較?!?/p>
柏奕臉上的笑容帶著些自嘲,“……照你這么說,他倒是活得比我們更通透?!?/p>
“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選擇,”柏靈的目光垂落下來,“雖然我也沒有完全想明白……但這些只能等我們離開了這里,才有機會去規(guī)劃了……”
一個宮人施施然地提著瓷壺進來,兄妹二人都噤聲不談,目視著他來給杯中添滿了水,又目送他出去。
柏奕這時才道,“如今你我都成了他的花泥,還不知道扛不扛得過將來的風雨?!?/p>
柏靈正想接話,內(nèi)門就已經(jīng)打開,先前帶路的宮人從里頭快步走出,柏奕和柏靈同時站了起來。
柏靈、柏奕:“這么快?”
“已經(jīng)是慢的啦?!蹦翘O(jiān)瞥了柏靈與柏奕一眼,笑道,“萬歲爺欽定的人選,我們哪里敢怠慢呢?你們拿著這個引子,跟著前頭的小李子去,他會帶你們?nèi)?nèi)務(wù)府領(lǐng)東西,腰牌、衣服什么的,各按規(guī)制,到了之后有人和你們說?!?/p>
宮人們在前面帶路,此時前朝仍有典禮,太監(jiān)們領(lǐng)著兄妹兩人走上了城墻上的石廊,繞過前頭的宮城,向內(nèi)宮而去。
高處風大,兩人緩步向前,在他們的左手邊,這一整片的宮殿一座連著一座,亭臺一頂接著一頂,鎏金的瓦檐,朱紅的宮墻,吐綠的嫩柳……它們曾看過無數(shù)人在這里攀爬上權(quán)力的頂峰,也看過無數(shù)輸家在暗無天日的角落里悲聲夜哭。
柏靈的目光穿透眼前的長風,望著這幾乎沒有盡頭的宮闈,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現(xiàn)在,就讓我們來斗一斗吧。
想不起的故人
宮人們領(lǐng)著柏奕與柏靈,往北五所去了。
北五所在皇宮的東北角,是所有新進宮的宮人領(lǐng)取宮衣的地方,管理所有宮婢獎懲升降的敬事房也在此處。
柏靈與柏奕各自被引入不同的房屋,在其他宮人的幫助和盯梢下,換上了各自的衣袍。
柏靈那邊規(guī)矩多一些,幾個人圍著她,按照宮里的慣例,用細絲線小心地絞凈了她臉上的淺淺絨毛,才及肩的長發(fā)勉強梳成了一個團髻,連指甲,都被細心地磨得平平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