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偏殿里燭火融融,靠著東邊的窗戶開著,外頭爬山虎的葉子還沒有長齊,風一吹就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屋子里,柏靈與貴妃斜對著而坐,兩人中間放著一個小小的圓茶幾,茶幾上放著兩三張已經(jīng)shi了的手帕和半杯溫熱的水。
門從里面被鎖了起來,但屈氏每一句話的聲音仍舊非常低微,柏靈的身體向著屈氏的一側(cè)稍稍前傾,從濃重的鼻音里辨析她說的每一個字。
第二次咨詢與第一次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大部分時間里在說話的人依然是貴妃。
她實在有太多的話要說。
一開始只是笑著說起,昨日梳妝時已經(jīng)認不出鏡中的自己,像是在講旁的什么人的故事。
然后就像是從話匣里牽出了一根線——只要順著說下去,這些年里的委屈和忍耐就好像就山崩地裂一樣地涌現(xiàn)在心頭。
哥哥屈修這些年來的官運亨通,屈家的幾次舉家封賞……她把自己這些年來,為家里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一樁樁一件件地擺了出來。
只是幾次提及前朝紛爭時,屈氏欲言又止,最終仍是草草帶過。
她一面說,一面流淚,心里又暗自驚訝——這是她自己也沒想到的,她過去從不與人言說,但心底竟把每一件事都記得這樣清楚。
敘述本身帶來了強烈的恥感——她無可抑制地想到,倘若眼前人不是柏靈而是母親或兄長,他們會用怎樣惡毒的話來羞辱自己?
精明?計較?小家子氣?還是毫無大局觀……?
為什么要和眼前的柏靈說這些呢?難道還指望她為自己主持一個公道嗎?
這一瞬,心里有無數(shù)聲音向自己發(fā)出了嘲笑,某種徒勞無功的感受再次幕天席地而來,把她攥在了風暴中心。
每一個懷疑的念頭都像是跗骨之蛆,又像是無端端落下的鞭子。
……傾訴也一樣的痛苦啊。
屈氏停了下來,她噙著眼淚望向柏靈,一時間竟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聽見柏靈輕輕地嘆了一聲。
“我也許說得太多了……”屈氏喃喃地道。
“不是,”柏靈搖了搖頭,“娘娘的話讓我有一種……嗯,很奇怪的感覺?!?/p>
屈氏愣了一下,忽地有些緊張起來,“……你是,什么感覺?”
“當娘娘和我說這些的時候……”柏靈垂下眸子,也同樣努力地在腦海中尋找著詞匯,“我感覺老夫人和屈大人好像也在這間屋子,在一刻不停地盯著我們,審視著我們說的每一句話?!?/p>
她顯然也在思索著,緩緩地說道,“所以我覺得……非常地壓抑,也非常難受?!?/p>
屈氏只覺得眼淚又涌了上來。
她不知道柏靈是怎么做到的,但在聽到“老夫人和屈大人正一刻不停地審視著我們的每一句話”時,她覺得整個人都被微微地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