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說到這里,不由得拿手中木拐輕輕頓了一下地。
“不過事情在兩位太醫(yī)來了之后,又不一樣了?!崩衔绦Φ馈?/p>
“兩位大夫藥到病除?”李一如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哪里有那么神呢,病去如抽絲啊,何況是白纏喉這種頑疾。”
老翁撫須道,“這兩位柏大夫抵達(dá)江洲后不久,就告訴大伙兒不用怕,這病呢,靠直接傳播和飛沫傳播,只要平日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和人講話隔上三尺遠(yuǎn),且咳嗽噴嚏的時候要拿手絹掩著口鼻……就能防住?!?/p>
李一如歪了腦袋,“聽起來……挺容易的?。俊?/p>
老翁顰眉看了他一眼,“怎么容易?當(dāng)年光是守住福安寺里的那些善男信女,就抽調(diào)了咱們江州府三千的精銳!守了足足半個多月呢!”
“福安寺?”李一如不解,“這關(guān)……佛寺什么事?”
見李一如表情困惑,老翁的臉上又顯露出自得的神色來,他輕聲道,“福安寺是咱們江州府最大的佛寺,平日里去燒香拜佛的信徒就絡(luò)繹不絕,更不要說是白纏喉鬧得最兇的時候了。
“那會兒大家不懂啊,都相信廟里的香熏一熏,邪魔也就被驅(qū)散了,當(dāng)時還有人賣佛土和香灰,說拿這些東西沖水服用,就能百病不侵。可那些佛土貴得很,平頭百姓買不起,也就只能在山上發(fā)愿。
“當(dāng)時正趕上二月二十八,是福安寺一年一次的禮佛大典。雖然先前官府再三重申,疫病期間,民眾不得聚集,寺里也早早宣布那年的大典取消了,但不少害了白纏喉病的人家,還是趕在二月二十七的晚上,把自家的病人抬上了山。
“那都是走投無路的人哪,只能求佛祖庇護(hù)。
“柏大夫料事如神,一聽二月里有禮佛盛事,就猜到先前官府的通告會不管用,但當(dāng)時離福安寺的禮佛大節(jié)已經(jīng)不遠(yuǎn),再要攔截已經(jīng)不易,更何況這些人知道官道上查得緊,都是趕著小路去的,防不勝防?!?/p>
老翁又捋了一把胡子,“所以官兵們?nèi)蔽溲b,潛在山腳,等到二十八天一亮,官府當(dāng)即下令封山,直接征用福安寺和所在山林作為醫(yī)治之所,又抽調(diào)了一批大夫過去,按著先前說的辦法把所有人隔開安置?!?/p>
“白纏喉這病最多五天發(fā)病,當(dāng)時所有人都被關(guān)在山上待了五日,沒有發(fā)病的就放下山,其他人剛好留在寺里養(yǎng)病?!?/p>
老翁看了李一如一眼,“要不說京城來的太醫(yī)見多識廣呢,這些事情你不提前說想得到么?一個粗心大意,就是功虧一簣呀?!?/p>
李一如笑道,“受教了!”
“那會兒做的事,還遠(yuǎn)不止這些,”那老翁又道,“當(dāng)時城里也人心惶惶的,官府下令宵禁,每天夜里都有巡兵敲鑼,和大伙兒喊‘隔三尺’‘防飛沫’的保命三字經(jīng)。
“州府的杏林院、城北的幾處高門空宅,還有城南的一些個老倉庫……那會兒全都被征用了,用來安置病患。這也是因著柏大夫的提議,多一個病人在外頭就多一個傳染的源頭,很容易導(dǎo)致又多一批新的病患。
“現(xiàn)在那些地方也都立著碑呢?!崩衔填H為感慨,“就這么著,白纏喉在江洲誠里鬧了兩個多月,到四月就散了!這樣的大捷,你翻遍史書,也是沒有的?!?/p>
周圍傳來一陣嘖嘖聲。
那老翁撐著腰,表情中滿是自豪,“一會兒進(jìn)了城,你們還可以好好看看咱們江洲誠的街道,江洲城里的排污渠都是暗渠,極少有明溝,好幾處排污用的老滲井也不用了——這也是三年前柏大夫倡議的。這樣到了夏日,地面的污水不會招惹蚊蠅,沒了蚊蠅,瘧疾也就少了。”
說到這里,他忽然嘆了一聲。
“可惜啊,”老翁望向石碑,“可惜老天無眼,兩位柏大夫都沒能看到暗渠建成的那一天,就被青袍匪給害了。
“你們眼前的這個石碑,就是升明四年,皇上北巡時為兩位太醫(yī)立的?!崩衔讨钢贿h(yuǎn)處的石碑說道,“正面是當(dāng)初柏奕柏大夫的豪言壯語,碑后則刻著那年殞命的所有醫(yī)者姓名。
“我們江洲百姓,到現(xiàn)在都記著他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