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扶著椅子的把手,慢慢地在眼前一把額外為她準(zhǔn)備的藤椅上躺靠了下來,她的呼吸變得沉重而緩慢,后腰的傷口一直在疼,柏靈有些疑心它是不是又裂開了,才會傳來這樣持續(xù)而綿密的疼痛。
里間的布簾揭起,老仆的身子從中探了出來。
“請進(jìn)吧?!彼p聲道。
柏奕才要低頭去扶柏靈,便有兩人上前,一左一右穩(wěn)穩(wěn)地抬起了柏靈的藤椅,柏奕顰眉,跟著一道進(jìn)了屋子。
屋內(nèi),申集川已經(jīng)半坐了起來。
此刻,申集川的整個人已經(jīng)消瘦得如同一副枯骨,可是那雙眼睛卻因為面頰的干枯和委頓而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凸出。
老人也笑起來,他微微瞇起眼睛,想將眼前的來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柏靈看見,申老將軍的眸子邊沿多了一圈帶著淡藍(lán)色的銀白,好像一道銀圈——那是非常嚴(yán)重的眼翳,但卻讓他的目光看起來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亮和銳利。
在申集川的臉上,柏靈也認(rèn)出了幾分與太后臨終前相似的沉暮,這微妙的暮氣便是人臨終前的樣子。
“申將軍?!卑仂`被緩緩放在離申集川不遠(yuǎn)的暖爐邊上,她看著老人家的臉,有些動容地笑了起來。
申集川顫巍巍地抬起左手,向著老仆做了一個驅(qū)趕的動作。老人的手似乎只剩下了一層皮,他的每一次移動,柏靈都好像聽見自己的關(guān)節(jié)處傳來了骨頭摩擦的聲音。
柏靈也推了推柏奕的手。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柏靈和申集川兩人。
“……多年輕啊,你們?!鄙昙ㄍ剞入x去的方向,喉嚨中發(fā)出嘆息一般的低吟,如今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氣流夾雜了一點(diǎn)混沌的聲響,“我……”
柏靈忍不住稍稍直起腰,向著申集川那邊靠了靠——但還是沒有聽清他的下半句。
她有些想要上前,握住申集川那雙已經(jīng)干枯的手,但才稍稍動了動,后背的疼痛便讓柏靈放棄了這個念頭,求饒似地重新靠在了椅背上。
而柏靈不知道的是,當(dāng)她在忍受著后背的傷口時,申集川也一樣在忍受著折磨,忍受著“活著”本身的折磨。
饑渴是一種折磨,可進(jìn)食也是一種折磨,沉悶是一種折磨,但呼吸也是一種折磨——每一口吐息都帶來肺部和腹部的疼痛,他的身體已經(jīng)虛弱到無法進(jìn)食,也無法入睡。
只能靜靜等候死亡來把這行將就木的光景解脫。
申集川看著柏靈坐立不安的樣子,自言自語似的笑起來道,“小小年紀(jì),像個老頭子……沒點(diǎn)朝氣?!?/p>
柏靈笑嘆了一聲,“我哪里還奢望什么朝氣,能保住這一條命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將軍?!?/p>
“我聽說了……”申集川低聲道,他微微垂眸,醞釀了一會兒力氣,重新看向柏靈,一字一頓道,“了不起。”
“我順路來鄢州,就來看看您?!卑仂`輕聲道,“聽說,您一直把那個金鳴球帶在身邊?”
“嗯?!?/p>
“那些害怕巨響之類的癥狀呢,也好些了嗎?”
“好多了……”申集川低聲道,“早就好多了……你來就是專門來問這個的嗎?”
“是啊?!卑仂`望著申集川,“我來看看申將軍這里還有什么是需要幫忙的?!?/p>
“哦,”申集川笑了一聲,“倒是有……但你幫不上。”
“是什么?”
“……我想睡一個好覺?!彼难燮の⑽⑾鲁粒f著說著突然發(fā)笑,“不用做夢,最好也不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