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羨之的臉色微微一變,看向了劉毅:“希樂,這種事不要隨便開玩笑,這個時候,我們無力發(fā)動一場新的北伐,更不可能以豫州之兵,就去挑戰(zhàn)整個后秦帝國?!?/p>
劉毅笑著轉動著地上駐著的大劍的劍柄,讓這劍鞘一陣陣地沿著軸心轉動著,帶起陣陣罡風,而他的聲音,也隨之而來,直入徐羨之的耳中:“那寄奴可以以他一軍之力就滅國破軍,快要消滅擁兵數十萬的南燕了,我為何就不能行祖逖的故事,收復中原呢,當年祖逖過江時不過三千門客,我手下可是有三萬精兵呢,只打一個司馬國璠,是不是太委屈了點?”
徐羨之的眉頭一皺:“司馬國璠確實不足為慮,手下不過一幫烏合之眾,只要派劉粹帶個五千兵馬就足以將之擊敗,順便也可以掃蕩一下豫州北部這些長年魚龍混雜的三不管地帶,希樂,豫州和兗州是你的基本盤,這本就是你的份內之事,你只要管好就行了,不要沖動去北伐啊,大晉現(xiàn)在并沒有同時支持兩場大戰(zhàn)的國力,更不用說,除了司馬國璠外,荊州也并不太平呢?!?/p>
劉毅冷笑道:“不就是桓謙又在蠢蠢欲動嗎,聽說他給放回后秦后在甘隴一帶招兵買馬,想要打回荊州,而譙蜀也在征兵收糧,有東進白帝城的企圖,這些事看起來都是那些與我們?yōu)閿车姆促\們單獨所為,但每一路,都與后秦脫不了干系,我們只打一路,怕是不夠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機把后秦的中原之地全給拿下,這才永絕后患,桓謙失了中原,怕是也不敢再出武關趨南陽。而桓謙不動,西蜀那些蝦兵蟹將,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東進!”
說到這里,劉毅笑著拍了拍徐羨之的肩膀:“羨之啊,我現(xiàn)在就是跟你談國事,你看,我連彥達都沒找,就先跟你商量這事,就是因為信得過你啊。”
徐羨之嘆了口氣:“我還是剛才的話,現(xiàn)在的大晉,沒有同時支持兩場大戰(zhàn)的國力,你若是只討伐司馬國璠,幾千人的軍隊作戰(zhàn)旬月左右,那靠豫州的糧草就足夠了,但若是北伐中原,就得做好跟后秦,甚至跟北魏大戰(zhàn)的準備,那戰(zhàn)端一開,打到什么程度,誰也不好說了,甚至可能會影響寄奴的攻燕之戰(zhàn),在這種時候,我們是一切都要保證滅燕,別的事情,起碼要等寄奴回師之后,再作決定才是?!?/p>
劉毅的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道:“寄奴寄奴,又是寄奴,他是神仙嗎,是玉皇大帝嗎?我需要聽他的號令?他在前方又是得功,又是惹事,燕軍給他打敗,司馬國璠給他弄成了禍事,我在這里一會兒要給他看守護院,一會兒又要去滅他惹出來的火,羨之,就算是他的下屬,也沒有給這樣使喚的吧。他可以自行決定北伐之事,為什么我就不行?”
徐羨之笑著搖了搖頭:“希樂啊,不是說你不能決定北伐之事,而是在這個時候北伐,并不合適,大晉現(xiàn)在沒有同時打兩場大戰(zhàn)的國力,何況你也知道,桓謙和譙蜀并不安份,就是嶺南的妖賊也不一定會坐視,還有最近受了司馬國璠的影響,各地打著響應旗號的毛賊亂黨也有十余起,國內并不太平,雖然寄奴現(xiàn)在暫時不用我們再向前線大量運送補給,但畢竟大軍還遠征在外,廣固之戰(zhàn)也不知要打多久,這時候一國未滅,要再起大兵,萬一有個閃失,恐怕會出大亂子啊,希樂,我能理解你建功立業(yè)的心情,但是這個時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只有大晉的利益得到保證,我們每個人才會有好處?!?/p>
劉毅扭過了頭,再次看著滔滔江水,冷冷地說道:“你現(xiàn)在是以尚書右仆射,世家子弟徐羨之的身份跟我說這些,還是以黑手乾坤的鎮(zhèn)守朱雀的身份跟我說這些話呢?”
徐羨之的眉頭一皺:“現(xiàn)在在這里,我沒戴面具,沒在總壇,自然是以你的多年老友徐羨之的身份說,但話說回來,就算我現(xiàn)在是朱雀,也是同樣的話。因為現(xiàn)在黑手乾坤的利益,和大晉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們再沒有條件繼續(xù)因為內斗而損失力量了?!?/p>
劉毅冷冷地說道:“你如果是以大晉的副相身份跟我說這些,我可以理解,可要是以黑手黨鎮(zhèn)守的身份,那我問你,現(xiàn)在我們黑手乾坤的敵人是誰,是司馬國璠,是南燕的慕容超,還是另有其人?!”
徐羨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希樂,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把寄奴,當成敵人了?”
劉毅勾了勾嘴角:“那我先問你,黑手黨是個什么組織,維護的是誰的利益?”
徐羨之嘆了口氣:“是世家士族的組織,維護的是天下世家大族的利益,可是希樂,寄奴他可沒有…………”
劉毅擺了擺手,打斷了徐羨之的話:“你不是在劉懷肅死時,跟寄奴為了這個還大吵了一場嗎?還差點說漏了嘴把黑手乾坤還存在,把我們這幾個都給說出去了,是不是?”
徐羨之的眼中光芒閃閃,咬了咬牙:“我是勸寄奴不要太激進,不要為了他那點親民的理想去跟天下世家士族為敵,畢竟,要治國是需要人才的,這些人才,只有世家里有。”
劉毅冷笑道:“是嗎?誰說的?他那些個模塊拓制書的辦法,聽說叫什么印刷術,已經能弄出幾千上萬本論語了,你還真的以為,以后只有士人會讀書習字?想想我們少年時,你可以有家里的藏書去讀,而我只能跟著死胖子們拿個木棍在泥巴地上學字,所以你一直比我有文化,但以后要是有了這個印刷術,大家都有同樣的書,你還敢說比我有優(yōu)勢嗎?”
以伐止伐阻寄奴
徐羨之默然半晌,才嘆了口氣:“寄奴這么搞,確實是在挑戰(zhàn)士人的根本,如果知識上沒有優(yōu)勢了,那一切權勢,富貴的這些優(yōu)勢,也會慢慢地失去,但這不代表我們就是你死我活的敵人關系,上次我和寄奴聊過,他并不是要滅世家大族,只要有國家,有朝廷,有權力分配,就需要有人管理和統(tǒng)治,而掌握了權力和富貴的人,自然也會成為新的世家,只有讓腐朽的,不思進取的那些世家給淘汰,而讓新興的,能進取的,立功于國的人成為新的世家,才能保持國家的昌盛強大,對整個世家來說,也是有利的。”
劉毅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那誰是新興的,誰是腐朽的,由誰來定義?我們北府的不少老弟兄,出生入死,刀頭舔血,但是得了富貴之后,也不想上陣搏殺了,如果有富貴,有權勢,那不愿意去拼命的才是人之常情,那種生命不休,進取不止的,除了我們這些想要建功立業(yè),青史留名的,又有幾人?”
徐羨之正色道:“所以需要淘汰,需要新鮮血液,不思進取的不能讓子孫后代都躺在他的功勞薄上世世代代都享受榮華富貴,只有讓底層起來,想要過好日子的人有立功得爵的機會,這才會讓世家之間你追我趕,讓上面的人不敢懈怠,我雖然不完全同意他的這種想法,但確實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能逼著高高在上的世家高門奮發(fā)有為,所以,我不覺得寄奴會是世家的敵人,他只是想保持世家子弟能居安思危,不斷進取罷了?!?/p>
劉毅冷冷地說道:“你太天真了,把世家整個換一批人,那就跟改朝換代也沒兩樣了,說還是原來的世家,你信嗎?留個世家的虛名而已。他劉寄奴可以不要子孫,不要后代,反正就一個女兒,我估計他連娶妻生子的念頭都沒有,只想著自己能名垂青史,千秋萬代,這樣自私的人,你還覺得會是世家的朋友?他自己可以不要家,就要天下人都跟他一樣不要家族,不要傳承,如果真讓他這套得逞了,那天下以后再無世家?!?/p>
徐羨之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顯然,劉毅的話打動了他,讓他陷入了深思,劉毅看到徐羨之的樣子,神色稍緩:“如果你還是把寄奴當成兄弟,不想跟他走到最后決裂的這步,我們現(xiàn)在就得阻止他,這不是害他,是幫他。他大權在手,就為所欲為,昨天可以私自決定北伐之事,今天可以打破以前北府兄弟的三巨頭規(guī)矩,不經過京八兄弟會的表決就決定戰(zhàn)守大計,那明天就可以把這套什么勞什子印刷之法普及天下,讓人人都讀書認字,人人都不必再勞作耕田,最后誰都好逸惡勞不事生產,誰還肯去老實本份地種田打漁,誰還肯受別人的支配去征丁從軍?歷代的農夫,軍士,不都是因為沒有文化,不識字,這才受制于人嗎?把這規(guī)矩變了,那誰愿意肯去汗滴禾下土呢?”
徐羨之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個大問題,歷來是勞力者治于人,勞心者治人,若是人人勞心不肯勞力,那天下的秩序就要大亂了。寄奴只圖那種人人平等的虛幻理想,卻不想著建立一套新的,完善的制度,為了樹立自己的權威,無原則無底線地去討好草民,遲早要出大亂子的,之前我也只是覺得有地方不對勁,卻是說不出來,聽你這么一分析,才明白錯在哪里,這印刷術絕不可讓他普及天下,起碼現(xiàn)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