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固,西城。
兩萬多的晉軍步兵,已經(jīng)完全陷入了一片片的煙塵之中,隊自為戰(zhàn),人自為戰(zhàn),不為勝利,只為生存!
五十人,百人左右的小隊,人擠人,肩并肩,長槊手和盾牌手緊緊地圍在外圈,而內(nèi)圈空心的方陣內(nèi),除了躺在地下的傷兵和戰(zhàn)死的同伴外,就是十余個弓弩手們,舉著手中的弓弩,咬著牙,瞪著眼,豎著耳朵,聽著四周的風(fēng)聲,殺聲和馬蹄聲。
因為四周已經(jīng)看不清戰(zhàn)況了,十步之外,盡是漫天的煙塵,到處都是鐵蹄踏地的聲音,到處都是胡騎四處突擊時粗野的狂吼,時不時,會從四面八方飛來如蝗蟲一樣的箭矢,在這個距離上密集而有力的攢射,一下子就能讓某個方向十余名持盾舉槊的軍士倒下,一旦陣形的一邊出現(xiàn)較大的缺口,馬上就會有數(shù)十騎從煙塵中殺出,舉著長長的騎槊,直沖殘陣而來。
慘叫聲,哀號聲,刀槍入體的聲音,不絕于耳,間或間傳來幾聲戰(zhàn)馬的悲嘶,各隊各陣豎起的隊旗,不斷地有落地的,幾乎每面旗幟的落地,都代表著一個步兵分隊給鐵騎突擊所消滅,而更讓人絕望的是,其他的步兵分隊,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附近的戰(zhàn)友們被消滅,因為,在這種給分割突擊的情況下,任何擅離陣地,開陣出擊的行為,只怕連三分鐘都撐不過,就要給全滅!
沈田子一斧劈出,把一個沖進內(nèi)陣的俱裝甲騎的馬腿,狠狠地砍斷,這個揮舞著狼牙棒的俱裝甲騎,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落到了地上,周圍的三個劍士,吼叫著上前,紛紛揮劍猛刺亂砍,這個還想掙扎著起身的俱裝甲騎,頓時就給砍得斷首斷肢,血如泉涌,在地上直接沒了命。
周圍的輕兵劍士們也擊殺了沖進陣內(nèi)的六七騎,剩下的三四騎一看情況不妙,揮掄了幾下兵器后,迅速地從剛才打開的陣門那里逃出,在那個缺口方向倒了一地的晉軍兵士,紛紛掙扎著起身,撿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和護盾,重新堵住了剛才已經(jīng)給強沖開一個缺口的防線。
沈林子渾身上下都是鮮血,已經(jīng)分不清哪些是敵人的,哪些是自己的,甚至顧不得包扎,他瞪著眼,看著沈田子,大叫道:“三哥,這樣是頂不住的,我們得向韶哥那里靠攏才行哪!”
沈田子狠狠地拔出了肩上的一根箭頭,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他自己能頂多久都不好說哪,林子,牢牢守住,戰(zhàn)斗到死!”
絕處逢生救兵至
沈林子哈哈大笑道:“三哥,今天我們兄弟能并肩作戰(zhàn),全都死在這里,也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啦。我們的戰(zhàn)死,也足以洗涮以前從賊的恥辱啦!”
沈田子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沈林子的手,沉聲道:“林子,別說這種話,還沒到最后,一切都有機會,大帥不會扔下我們不管的,阿韶哥讓我們各自為戰(zhàn),就是盡量地拖延時間,拖到援兵殺到為止!”
沈林子喃喃地自語道:“真的能拖到那時候嗎,萬一…………”
沈田子厲聲道:“沒有萬一,林子,我們是寄奴哥的兵,是無往不利的北府軍,我們已經(jīng)打退了敵騎的三次沖擊了,一定還能打退下一次,再下一次的,牢牢守住,不要想其他的事!”
沈林子用力地點了點頭:“是的,大旗還在,希望就還在,三哥,你看阿韶哥的帥旗,它還在…………”
他說著,一指一百多步外,中軍方向,那面高高飄揚的“檀”字大旗,可是順著他的手指,突然,十余枝長桿狼牙箭射過,旗桿之上的繩索,應(yīng)箭而斷,這面藍色的大旗,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沈林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再也說不出話來,而四面八方的鐵蹄聲,齊齊地涌入了因為帥旗落地,而開始變得混亂的中央方陣!
檀韶就站在中央方陣的正中央,這里是一個臨時搭在三輛戰(zhàn)車之上,方圓不過一丈多的臨時高臺,高過地面也大約一丈多點,一面高大的旗桿,就立在中央,而這會兒的功夫,那“檀”字的帥旗,落在了一邊的地上,三四個護衛(wèi),正手忙腳亂地拿著繩子,想要重新把這面大旗給升起,畢竟,帥旗關(guān)系著全軍的士氣和希望。
五十步方圓內(nèi),中軍最后的一千余名重甲戰(zhàn)士,正拼死咬牙地守著最后的防線,四周的煙塵之中,數(shù)不清的俱裝甲騎,正在全面突擊,時不時地有外圈的戰(zhàn)士,給這強悍的沖擊力撞得凌空飛起,跌落陣中,但只要還能自己站起身,就會掙扎著重新奔向前方的位置。
而在陣中的兩百多名弓箭手,則是依著各自隊正的號令,不停地向著被突擊的方向射箭支援,而在陣外,敵騎射出的箭矢,如雨點般地落在中央的空地上,幾乎每一箭都會射倒一兩名弓箭手,持著木盾的護衛(wèi)們,拼命地揮舞著手中的盾牌,抵擋著雨點般落下的敵箭,為本方的弓箭手盡可能地提供著掩護。
咒罵聲,喊殺聲,慘叫聲,伴隨著外圈胡騎的嘶吼,以及戰(zhàn)馬撞上盾牌,長槊時的哀嘶之聲,響成一片,漸漸地,胡人操著生硬的漢話,在大吼道:“放仗不死,放仗不死!”而這一股股的聲浪,從四面八方襲來,如同驚濤駭浪一般,震動著這個方陣中所有人的心靈。
檀和之的臉色發(fā)白,他拿著從地上撿起的那面藍旗,帶著哭腔:“大哥,旗落了,這,這可怎么是好啊?!?/p>
檀韶的臉上肌肉在輕輕地抖動著,他環(huán)視四周,閉上眼,搖頭道:“我們已經(jīng)盡可能地在抵擋和戰(zhàn)斗了,現(xiàn)在敵軍的弓箭已經(jīng)能直接攻擊到這里,再想靠方陣防守,已經(jīng)不可能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p>
他說著,一把從檀和之的手中奪過了那面藍旗,直接把這面旗子,插到了自己手中的大戟之上,戟側(cè)的小枝,掛著旗面,檀韶高舉起大戟,讓這面帥旗迎風(fēng)招展,他大吼道:“兒郎們,盡忠報國,九死無悔!”
所有的軍士們同時回頭看向了大旗,咬著牙,用最大的聲音吼道:“盡忠報國,九死無悔!”
檀韶一下子跳下了帥臺,一揚大戟,大吼道:“散陣,殺出去,跟胡虜拼了,殺啊…………”
他正要拔腿開沖,卻只聽到,北方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鼓角之聲,幾百面大鼓,重重地擂響,而一面“朱”字大旗,即使是隔著煙塵,也隱約可見,數(shù)百輛戰(zhàn)車的車輪碾過大地時的震動,如同輕微的地震,而一個透過大鐵喇叭而得到了極大加強,中氣十足的熟悉聲音,直入檀韶的耳朵:“韶哥勿慮,齡石來也!”
檀韶先是一愣,轉(zhuǎn)而狂喜上臉,哈哈大笑道:“救兵來了,救兵來了,是大石頭,是大石頭,哈哈,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和之,快傳令,牢牢守住,挺這最后一段,敵騎一退,就給我全面追殺!”
他說著,一把扯下了大戟上掛著的帥旗,親自向著旗桿之上升起:“擂鼓,擂鼓,讓所有步隊都繼續(xù)堅定守住,等我?guī)浟睿 ?/p>
離著檀韶帥旗不到七十步的地方,慕容鎮(zhèn)的白須在輕輕地隨風(fēng)擺動著,看著那面再次升起的藍色帥旗,也看著本方從前方的盾墻前,再次退下來的百余騎身上插滿了箭枝的騎兵,喃喃地自語道:“天意,難道這是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