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謝玄一把撩開了他寬大袍服的前襟,傷痕累累,遍是刀槍痕跡的xiong口,展現(xiàn)在了劉裕的面前,到處都是蜈蚣一樣的傷口,有些深及見骨,更是有不少火焰灼燒過的痕跡,即使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劉裕,看了也未免動容,他自己身上受過的傷,留下的疤,可能還不如謝玄的多呢。
劉裕嘆了口氣:“想不到黑袍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把你傷成這樣。你身為全軍主帥,居然也會給人偷襲至此?”
謝玄咬了咬牙:“當時相公大人讓我和黑袍接頭,避免進一步的誤會,那還是在五橋澤之戰(zhàn)前,是慕容垂親自來見我的,他責問我為何不遵守兩家約定,要讓劉牢之過河,甚至要借苻丕軍糧,助他守住鄴城。我跟他解釋這是劉牢之自己的貪功冒進,我沒有下這樣的命令,他冷笑著說,不用解釋,他只看結(jié)束,既然我約束不了劉牢之,約束不了劉裕,而相公大人也約束不了我,那就由他來約束,然后他一揮手,上百名精銳刺客就沖了出來。”
劉裕瞪大了眼睛:“這樣的場合,你居然不帶護衛(wèi)?”
謝玄嘆了口氣:“本身我們就理虧在先,又要表示誠意,所以我?guī)缀踔粠Я嗣J護衛(wèi)到場,他們拼了命地保我突圍出去,可沒想到,在路上,重傷的我,又受到了郗超手下的伏擊,甚至我的身上,被黑火所燃燒,要不是大姐和相公大人的護衛(wèi)及時殺到,把我救回,我早就交待在黎陽渡了。”
劉裕咬了咬牙:“這么說,還是我拖累了你,讓黑袍和郗超對你下手了?”
謝玄搖了搖頭:“這是命,怪不得誰,就象你,象劉牢之,不也是我親自招入北府軍的嗎,我要用你們的殺虜報國,收復(fù)失地的心,就得承受這種后果。你不也是一樣,為了北伐,失去了太多嗎?”
劉裕沉聲道:“可是我們選擇了不同的路,我不忘初心,一直為了天下漢人百姓,乃至胡人百姓的蒼生謀福利,想要結(jié)束這個亂世,而你,卻是墮落入了黑暗,成為邪門外道的首領(lǐng),為了自己可以修仙得道,享受無窮無盡的壽命,而置天下蒼生于不顧,成為禍亂天下的大魔頭!”
謝玄微微一笑:“請問,我怎么就成了禍亂天下的大魔頭了?郗超,王凝之,王旬這些人害了我們謝家,也害了妙音,害了你,我向他們出手報復(fù),有錯嗎?”
劉裕咬了咬牙:“我向郗超報仇,是在角斗場上,堂堂正正,快意恩仇,并沒有連累無辜的百姓,而你,卻是挑起了天師道之亂,禍亂了整個大晉的天下,和我能一樣嗎?”
謝玄冷冷地說道:“天師道和黑手黨,本就是我們天道盟扶持了上百年的外圍組織或者說準盟友,又不是從我才開始扶持的,本來我們完全可以直接利用天師道的力量完成組軍,靠這支軍隊打贏淝水之戰(zhàn),然后消滅黑手黨自立,但就是考慮到天師道的野心太大,從教主到孫恩,盧循,徐道覆都有亂世稱帝的野心,所以我們才一直壓制著他們,是讓孫,盧,徐這三人加入北府軍,而不是直接讓他們建立軍隊,你應(yīng)該感謝我和相公大人多年來一直壓著他們。”
劉裕沉聲道:“可是天師道之亂,總是你們發(fā)動的吧,禍亂三吳之地,屠戮上百萬的軍民,難道你也要說與你無關(guān)?”
謝玄搖了搖頭:“這是天師道自己所為,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幫他們起兵的時候助了一把力罷了,而且,我是要用天師道的力量,消滅那些當年禍害過我們的其他家族,尤其是郗家,王家??墒翘鞄煹喇吘故菍O恩領(lǐng)導,他多年來受盡了世家高門的氣,更是全家被司馬道子父子所殺,一腔的怒火無處發(fā)泄,最后就是見人就殺,連我們謝家也有很多子侄,死在他的手上,要不是我最后及時出手阻止,只怕連我大姐,你的準岳母,都會死在他的手上!”
劉?;腥淮笪颍骸肮植坏弥x夫人可以落入賊手后還全身而退,不象其他的世家子弟那樣給剁成肉醬分而食之,原來是你在后面出手相助,只是,你為何不去救謝琰,你的兄長和他的兩個兒子呢?”
禍亂天下亦不悔
謝玄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自幼就和謝琰的關(guān)系談不上好,也許是因為我從小就發(fā)奮努力,在各方面比他優(yōu)秀,以至于相公大人喜歡我勝過喜歡他這個親生兒子,所以他一直嫉妒我,淝水之戰(zhàn)中他之所以力主決戰(zhàn),不是因為他有多大的勝利把握,而是因為他就是偏要跟我對著來,我想守成持重,他就偏要輕兵冒進,打輸了反正是我這個主帥承擔責任,而打贏了,就是他這個副將進言正確,小裕,你能明白嗎?”
劉裕點了點頭:“我當然明白這點,但你們畢竟是堂兄弟啊,打斷骨頭連著筋,你能在妖賊起兵的時候救你的大姐,難道就不能救這個堂兄嗎?”
謝玄冷冷地說道:“我不可能救他,也救不了他,當時他是手握重兵,要來平叛的朝廷大將,而我們謝家好不容易組建的北府軍嫡系血脈,也盡在他的手中,五橋澤一戰(zhàn),我雖然戰(zhàn)敗,失去了前鋒的精銳,但在后方留守的兵馬,卻是多半歸了謝琰所有,在我們謝家遭遇大難之時,他本應(yīng)該守住謝家的根本,保存實力,可是他卻想借機建立自己的威望,跟劉牢之爭功,以至于輕敵冒進,中了徐道覆的埋伏,這種情況下,我怎么救得了他?”
劉裕嘆了口氣:“你那時候已經(jīng)是斗蓬了,有著整個天道盟的資源,天師道的妖賊也應(yīng)該聽命于你,難道你讓天師道起事,就是想推翻整個晉朝,包括要摧毀你們謝家嗎?”
謝玄勾了勾嘴角:“自從我知道了相公大人身份的那一天起,我們的目標就不僅僅是為了保住謝家了。我們加入天道盟,是為了繼承歷代天道盟祖師的遺愿,能讓自己修仙得道,獲得無上的力量,這人間的俗事,本就不想多管。相公大人當年就是因為還放不下人間的這些情感,想要神盟大事和謝家家事能兩全,他的心中有情,所以為情所困,最后被迫自盡,斷送了大好的修仙之路,而我,不想走他的老路。”
劉裕沉聲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黑袍究竟想要什么,你們明明已經(jīng)享受了人間至高的權(quán)力,卻還要加入這個天道盟,就只是為了自己修仙得道,長生不老嗎?”
謝玄嘆了口氣:“就是因為我們早就擁有了這人間的大權(quán),才舍不得放棄,權(quán)力,富貴,名利是太好的東西,只是不能長久地擁有,一旦死了,就一切都沒了,小裕啊,我知道你不求名利,但如果換一個說法,你畢生所追求的事業(yè),想要實現(xiàn)的理想,因為你壽命不夠長,而中途而廢,你的繼任者會拋棄你所有的理想,回歸從前,你難道能甘心嗎?你穿越千年而來,就不想著在這個世上成為神一樣的存在,讓你的所有理想都能實現(xiàn)嗎?”
劉裕斷然道:“我當然想這樣,但如果實現(xiàn)這個理想的代價,是讓全天下的人遭殃,是讓所有無辜的百姓們受苦受難,那我寧可不實現(xiàn)這個理想。我到這個世上,是想救世,不是想滅世,如果我為了一已之私,可以禍害天下人的性命,那我跟黑袍這樣的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他為了復(fù)興燕國,他為了自己能返老還童,長生不死,不惜讓天下人受苦受難,這樣的大魔頭,我必滅之!”
說到這里,劉??粗x玄,沉聲道:“玄帥,我現(xiàn)在這樣叫你,而不是叫你是斗蓬,因為在我的心里,我仍然希望你是那個在京口拯救蒼生,在廣陵組建北府軍,帶著我們殺賊報國的帶頭大哥,是我如師如父的一生偶像。在我人生最迷茫,最危險的時候,是你救了我,給了我機會,讓我走上了正道。我可以把你助天師道起兵,看成你向黑手黨的報復(fù),你已經(jīng)在歪路錯路上走了太久,太遠,再也不能繼續(xù)錯下去了,只要你現(xiàn)在肯回頭,你仍然是我的玄帥?!?/p>
謝玄慘然一笑,搖了搖頭:“你說得不錯,我走上了這條路,太遠,太久了,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頭。盡管我一直告訴我自己,千萬不要低估你的本事,但我還是一次次地小看了你,就好比這次,我以為布置得一切都天衣無縫,既讓你和黑袍在北方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又可以讓天師道趁機起兵,席卷南方。我本以為,這是你我可以和平相處,各取所需的最好辦法!”
劉裕咬了咬牙:“你在大晉起兵,弄得南方生靈涂炭,然后你跟我說你這樣可以跟我和平相處?”
謝玄點了點頭:“你可以學祖逖,那是你最崇拜的英雄,他也是沒有后援,失了根本,靠自己的一已之力,在北方打出一片江山。既然你這么喜歡北伐,這么喜歡消滅胡虜,你就應(yīng)該在南燕呆著,以齊魯為根本,去消滅北魏,后秦,奪取北方的江山,至于南邊的大晉,這本就是與你并不一條心,無論是世家高門,還是你的同袍戰(zhàn)友們,都不想陪著你這輩子不停地北伐,打仗,我借天師道起兵,奪取南方,滅了大晉,就是讓你和那些愿意追隨你的部下,無法回頭,就跟慕容德一樣,就在齊魯之地自立,你可以繼續(xù)往北打,實現(xiàn)你的理想,這難道不是我們惟一可以相安無事的共處之法嗎?”
劉裕厲聲道:“一派胡言,你讓盧循,徐道覆再次起兵,戰(zhàn)火遍及整個大晉,無數(shù)生靈涂炭,你以為我會坐視不理?只要有我一口氣在,我一定會率軍回來戰(zhàn)斗,就象現(xiàn)在這樣。還有,就算如你所言,盧循和徐道覆奪取了南方,推翻了大晉,你以為他們就會放過我?就不會追擊進齊魯之地?我們之間,是勢不兩立,你死我活的。”
謝玄搖了搖頭:“南方人無法到北方長期作戰(zhàn),反過來也一樣,天師道若是滅了大晉,那就要想辦法與世家高門共存,對外需要息兵休戰(zhàn),有妙音在,作為中間人溝通,你是可以和天師道講和的,是吧,妙音?!?/p>
妙音身處中立間
劉裕的嘴角輕輕地抽動了一下,卻只見到后方那裊裊的煙霧中,王妙音一身黑色長袍拖地,輕移蓮步而出,她沒有束腰,小腹微微隆起,顯然,已經(jīng)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任誰都可以看出來。而現(xiàn)在的她,絕不是大晉的皇后,而是以謝家的諜者首領(lǐng)的身份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