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宣點了點頭:“是的,不過我倒是覺得,謝夫人和王皇后會救你一命,謝玄確實可能是想要你死。但是,如果救下你,讓你斷了和慕容蘭的聯系,也許對他更有利。只不過,當他看到你居然可以在京口招兵買馬,拉上幾千人去洛陽助戰(zhàn)時,才會真正地對你動了殺心,那戰(zhàn)一打完,他就來指使我爹,直接把你拿下了呢?!?/p>
劉裕勾了勾嘴角,說道:“這樣一復盤,我們全部都理順了,謝玄后來想要的,是他的修仙成神的大業(yè),我不知道,為什么無論是斗蓬還是黑袍,他們所要的成神之業(yè),是要搞得天下大亂,生靈涂炭才行,就算要修仙,他們自己找個隱密的地方,慢慢地去修不就完事了嗎?為何要跑出來禍害蒼生呢?”
劉敬宣迷茫地搖著頭:“我也不明白這原因,也許,只有到了下次,你再次面對新任黑袍的時候,才能問個清楚了,現在我們能知道的,就是這天師道的妖賊,和他們是一伙的,也是天道盟手中最后可以利用,用來禍害天下的力量了,我們只要消滅了妖賊,那天下就會得到太平。”
劉裕搖了搖頭,嘆道:“恐怕沒有阿壽你想的這么容易,現在我越來越覺得,人的貪心和欲望,才是天道盟最厲害的武器,無論是慕容垂還是謝玄,這些身負大才,本可用于造福天下的人,卻因為自己想要修仙問道的貪心,最后走上了天道盟的邪路,成為了禍害天下的大魔頭,而盧循,徐道覆這些人才,也被他們蠱惑,包括象以前黑手乾坤的四大鎮(zhèn)守,哪個不是世家高門里的優(yōu)秀子弟呢?可無一例外地為了權勢,富貴而墮落。”
“包括我們自己的兄弟,一旦得到了富貴,失去了監(jiān)管和約束,又有幾人能記得自己的初心,想要驅逐胡虜,平定天下,青史留名呢?大家從軍是為了用命來搏個富貴,搬走壓在自己頭上的世家高門,可最后卻一個個地要成了新的世家高門,轉而去欺壓別人,這天道盟的誘惑,在每個人的心中,有了富貴求長生,有了長生要成神,只要外力加以誤導,就會墮入他們的陣營啊。”
說到這里,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沉聲道:“所以,天道盟,黑手黨,其實是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如果沒有崇高的理想,如果只是為了自己,或者是為了自己家族的富貴,想要滿足那種驅使他人,讓自己不勞而獲的欲望,那所有人都遲早會變成天道盟的人,這就是我一定要建立一個公天下,要讓掌權之人為他人而服務,這樣才可能得到他人為自己的幫助。家天下說到底,是為了本性的自私和對他人的奴役而服務,無論是神仙皇帝,還是世家高門,都不可留!”
劉敬宣哈哈一笑:“寄奴,你是有大志向的人,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這輩子我窮苦過,被人欺負過,也富貴過,但受你的影響,我基本上沒怎么欺負人,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為這個理想而戰(zhàn)斗,明天,就是我們實現理想的時候啦!也許,這就是我們和天道盟的最后決戰(zhàn)!”
有才少德受大限
劉裕面色凝重,點了點頭,說道:“就算我們和天師道這幾十年的恩怨了解,這場決戰(zhàn),仍然不會結束,阿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敬宣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用力地點頭道:“今天和你這番談話后,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寄奴,你要建立的是個人人平等,以后不存在欺壓的天下,要讓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yè),不再成為別人的奴仆,這已經不單純是驅逐胡虜,收復中原這么簡單了,無論是世家高門,還是司馬氏皇帝,你以后都是要打倒,取代的。這需要我們這些老北府兄弟的支持,而且,京八黨你也不準備保留,就象黑手乾坤一樣,是這個意思吧?!?/p>
劉裕平靜地說道:“京八黨也好,黑手乾坤也罷,本質上,是一個小團體內再弄出一個人數希少的組織,用來發(fā)號施令,在地下就決定天下大勢,決定天下千千萬萬人的命運。這與我一直想要的公天下,而不是家天下或者是私天下,是背道而馳的,而且,這些年來的事情也證明,我們京八兄弟們,并不比那些世家大族更高尚,一旦失去了監(jiān)管,一旦沒有了堅強的,想要造福天下,為蒼生效力的這些信念來支持,那很快也會變成貪官污吏,甚至比起那些想要世代統(tǒng)治百姓,多少還會有所收斂和節(jié)制的世家子弟,會變得更可怕,更貪婪?!?/p>
劉敬宣咬了咬牙:“這些道理,我明白,你想要我,還有希樂,長民他們交出兵權,讓所統(tǒng)領多年的軍隊,回歸國家所有,也是怕京八黨的兄弟們,尤其是手握軍隊的兄弟們,一時糊涂,真的以為兵為將有,權為私有,將來要他們交權,還政于民的時候,會寧可發(fā)動內戰(zhàn)呢。到時候真正就成為手足相殘啦?!?/p>
劉裕搖了搖頭,正色道:“阿壽,不止是我們北府軍的同袍,才是兄弟,天下所有的大晉將士,都是同袍,都是兄弟,難道之前我們和荊州軍的戰(zhàn)斗,,就不是手足相殘嗎?難道吳甫之,皇甫敷這些荊州名將,就不是鐵錚錚的好漢,不是我們大晉的英雄人物嗎?”
劉敬宣長嘆一聲,喃喃道:“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好漢子,若有來生,我肯定是愿意跟他們當兄弟,只可惜,他們明珠暗投,跟錯了人,被桓玄這種人所指使,最后雖然壯烈戰(zhàn)死,但仍然落得個叛軍賊將的名聲,太可惜了?!?/p>
劉裕沉聲道:“不,阿壽,他們是軍人,和我們一樣的軍人,那服從他們上級,主帥的命令,就是天職,何況桓玄篡位的時候,連我們北府軍都全軍擁戴,或者說是投降了,在他們看來,我們京口建義,才是叛軍,才是賊將。最后我們也只是因為建義成功,所以能把桓玄指定成反賊而已。”
說到這里,劉裕長嘆一聲,眼神也變得落寞起來:“將來若是有一天,我也跟桓玄一樣,把司馬氏皇帝給趕下皇座,自立為帝,以更好地利用皇帝的權力來實現我的夢想,那是不是我也會給天下人看成是叛賊,奸臣呢?到時候擁護我的你,是不是也要給看成是助紂為虐的賊人?”
劉敬宣冷笑道:“嘴長在他們身上,隨他們去說吧,我反正不管這些別人說的事,你劉裕就是我的大哥,我最好的兄弟,你要做什么,我都會支持的,而且你和桓玄不同,桓玄篡位只是為了自己過足皇帝癮,為了自己享受榮華富貴,甚至是可以說為了實現他老子沒完成的皇帝夢,做那曹丕之事,你不一樣,你要當皇帝,是為了讓天下人知道沒有什么受命于天,代天牧民,就算皇帝也是和普通人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這個位置,是能者居之,而不是血脈傳承!”
劉裕微微一笑:“是的,但就算是你這種認識,也是建立在我們這二十多年來的交情,這種生死相依的信任,加上我今天,包括以前跟你說的這些心里話,你肯信我,不代表別人也肯這樣信我,就象希樂,他就算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也是不肯輕易放棄手中的軍隊和權力的,所以,我需要象你,象鐵牛,還有其他的軍中將帥們的支持,而且,比起讓老將們放棄軍隊,更難的則是解散京八黨,讓這個本屬于我們北府兄弟私下的權力組織,與黑手乾坤一樣,合并成一個公開的,包括了文臣武將的權力組織,以制約皇帝。”
劉敬宣倒吸一口冷氣:“什么,你要搞一個限制君權的組織?還包括了世家和京八兩個派系?那你不怕那些世家子弟們聯合起來對付你嗎?”
劉裕平靜地說道:“如果我有錯,不被天下百姓所接受,那給對付了,甚至是給趕下臺,失去權力,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但是,我必須要確保,這個權力組織,這個包括了文官和武將的組織,至少前面初代,甚至是幾十年,上百年的人員,必須是出于公心,有足夠的政績或者軍功的,如果是私心太重,無功于國,無功于百姓,人民的人,是沒資格加入這個權力機構的?!?/p>
劉敬宣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就是說,能進入這個組織的,得是你信得過,一心為公的人?那這個人是否一心為公,你怎么判斷呢?有些人是一心為私,比如希樂,但他也能干,也立了大功,得了爵位,那象他這樣的人,你能接受進入這個組織嗎?”
劉裕點了點頭,說道:“軍功爵的制度,是按功勞給爵位,然后以爵為官,當官后行使權力,當然,不排除在國法允許的范圍內,利用這些權力,要為自己謀些私利,比如子孫襲爵,比如可以給自己的整個幕府幕僚,領到國法允許的俸祿,甚至是食邑這些,如果有本事把自己治理的地方增加稅收,讓百姓的收入增加,稅賦增加,那也可以惠及自己,這些都是允許的。不過,對于這個可以議事,甚至是制約皇帝的機構,那還得加上一個公心人品的考核,有才少德者,禁入!”
孝道異化為缺德
劉敬宣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看著劉裕,不可思議地搖著頭:“這個有德才能入,標準如何來確定呢?難不成跟以前后漢時一樣,要來個舉孝廉,舉秀才?”
劉裕正色道:“后漢時期的這種舉孝廉,或者說我們西晉時期的各種察舉制度,之所以最后崩壞了,不是因為這種模式的思路有問題,而是在于推薦的人,所謂的中正,都最后變成了地方上的豪強大族,他們只會推舉自家的子侄們出任這些孝廉,秀才。而推舉之后,才會為官,也就是說,之前理論上是平民百姓,是不是有本事,是不是有德,是看不出來的,試問一個在家沒有成丁的孩子,如何判斷他的品行呢?”
劉敬宣點了點頭:“那倒是,就算這個孩子頑劣不堪,但不出來做官做事,別人也是不知道他的真正品行的,最后就是負責舉薦的人說了算,我記得中正制度,最早是由朝廷派員來考察,相對來說涉及的利益還要少一些,后來改由本地的中正,也就是地方上的大族豪強來舉薦,那基本上就斷了普通人的上升之路,完全成為這些豪強大族子弟的保留名額了?!?/p>
劉裕嘆了口氣:“后漢乃至魏晉時期,這種舉孝廉,因為沒有明確的德行評定的標準,所以往往會成為給人操縱的工具,而且,漢朝崇尚百善孝為先,極重孝道,那這個德行的評判,就是往往看這個人是不是孝順。如臥冰求鯉的王祥,在魏晉之際,他對待后母都能如此,因此得到了非常好的名聲,以后助他出仕升任高官,讓瑯玡王氏得以發(fā)達?!?/p>
劉敬宣笑道:“是啊,王祥的孝行不僅為他自己謀取了官職,也算是給瑯玡王氏打開了大世家之路,不過,王祥本人一般也只是擔任三老,太常之類的虛職,并不是處理實際政務,你是說,這個有德之人,也是這種務虛不管事,只是有德行之人,來進行評定嗎?”
劉裕擺了擺手,正色道:“不,在我看來,這種孝順之舉,不管是真孝,還是裝出來的孝,都不足以成為德行的主要標準。甚至,可能有些真正孝順之人,反而會成為于國無德之人。”
劉敬宣的臉色一變:“這話又是何意?難道孝順不是高尚的品德嗎?不能因為孝順來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正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