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遠(yuǎn)的眉頭一皺:“可就算你這里的十幾個人,又能有何作為呢?你的大軍都潰散了,還指望靠這點人馬,奪回廣州城?就算奪回了,你能守得住嗎?”
盧嘏平靜地說道:“我早就留過后手的,守城的時候就讓他們不要勉強,時機不妙就先撤,平時也有過演練,一旦遇突發(fā)情況被迫打散轉(zhuǎn)移,要去哪里潛伏,哪里集合,等誰的號令行事,這些都是提前布置好的,現(xiàn)在我們并非孤立無援,阮次夫那里我給過命令,要他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就去突圍,向始興方向起,引晉軍向那里追擊過去?!?/p>
慧遠(yuǎn)瞪大了眼睛:“始興?那不是徐道覆將軍的地盤嗎。你要阮壇主去那里,難道是要請徐將軍發(fā)兵來救?”
盧嘏的眼中閃過一道陰冷的光芒:“當(dāng)然不是,徐道覆早就對神教有叛心反意,這回在左里戰(zhàn)敗之后,甚至不想跟著循兒一起突圍,而是帶著自己的部下回始興,哼,他就是舍不得自己在始興的積累,舊部,還有部下的家人妻兒這些,想回去后帶著他們一起走呢。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是如此。”
慧遠(yuǎn)的眉頭一皺:“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要把追兵吸引到徐道覆那里,讓徐道覆守城為你拖延時間,然后你就趁機集中給打散的部下,等盧循的回撤人馬一到,再聯(lián)合起來反攻廣州?”
盧嘏咬了咬牙:“是的,就是這樣,我其實倒不是真的覺得廣州有多好,現(xiàn)在晉軍居然能從海上過來,說明劉裕這小子早就計劃好了,不想給我們留再次出海的機會,所以我們更得盡早逃離,只有到了海上,我們才是相對安全的,何況現(xiàn)在有高句麗的船隊幫著劉裕,以我們現(xiàn)在新敗的士氣,就算在海上相遇,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你說得對,我們得先到了交州,到了林邑,才算真正地逃出生天。因此,反攻廣州不是最重要的,奪回我們在廣州港的幾百條海船,能帶我們的余部萬人左右出海去林邑,這才是最重要的。”
說到這里,盧嘏頓了頓,看向慧遠(yuǎn):“慧遠(yuǎn)大師,你一顆佛心,向著西天,作為一個高僧,想著有生之年能去佛祖誕生之所,佛教起源之地,可是畢生的心愿呢,我明白你的這種想法,也愿意為你創(chuàng)造這個機會,只不過,現(xiàn)在我連船也沒了,想助你圓夢,也不太可能啊?!?/p>
慧遠(yuǎn)的臉上的皺紋在輕輕地跳動著:“你,你真的有辦法帶我出海去林邑,然后去天竺嗎?”
盧嘏微微一笑:“我要是奪回船只,自己去一趟林邑,順便帶你也沒問題啊。而且,要想在嶺南這里再埋下些潛伏人員,讓本地人士不敢全力倒向晉軍,為劉裕效力,只要我們反攻廣州成功一次,就能震懾人心,讓他們知道,我們隨時還可以殺回來呢,不然的話,就算我奪個船出海,后面晉軍馬上就追殺回來,恐怕林邑王會直接把我們交出去呢。寶玉啊,你給我的那個給林邑國佛學(xué)大師的介紹信,就是后秦鳩摩羅什大師所開的那個,還在我這里呢,要是我落到晉軍的手中,嘿嘿,恐怕你的東林寺,也會有麻煩哦。”
威逼利誘不為動
慧遠(yuǎn)的臉色一變:“你這是在威脅我,逼我跟你一起嗎?”
盧嘏勾了勾嘴角:“不敢不敢,我們是五六十年的朋友啊,少年時的交情了,這回你幫我這么大忙,就是現(xiàn)在也在保護著我,我怎么能不感激你呢?只不過,我總不可能把身上的這張推薦信給燒了吧,我還得想著能去成林邑國的佛寺呢,要是實在東山再起沒有希望,也許我就跟你一樣,看破紅塵出家,四大皆空了呢。所以,寶玉兄弟啊,只有讓我平平安安地離開了廣州,到了林邑,我們才能徹底地安全呢。而且,我建議你也跟著過去林邑,不要再回中原了,在劉裕的治下,你是落不到什么好處的。”
慧遠(yuǎn)咬了咬牙,沉聲道:“我?guī)椭惚C?,幫著你能出海去國外逃生,最后反倒是落了個與你勾結(jié)的罪名,不僅是我有危險,這法海寺,東林寺加起來的上千僧眾,都要因為你喪命?我不相信劉裕是這樣不分是非的人?!?/p>
盧嘏哈哈一笑:“不相信?那你看看城門外的那些尸體,那些掛在城墻上的首級如何?慧遠(yuǎn)大師啊,你是出家太久,真以為人世間可以放下屠刀,就不問恩怨了嗎?不說謀反,叛國這些表面上的罪名,北府軍和我們天師道相互戰(zhàn)斗二十年,無數(shù)同伴或者是戰(zhàn)友死于對方之手,那真的是仇深似海,不死不休,這廣州城內(nèi),哪怕是神教的記名弟子,給神教捐過一點香火錢的本地富豪,都要全家送命,懸首城門,你給我們的幫助,可比他們大得多了吧?!?/p>
慧遠(yuǎn)搖了搖頭:“不,我只是想借你們的船出海,去天竺走走看看,完成我去佛祖故地的心愿而已,如果有可能,取回了西天的真經(jīng),回來更是可以光大佛教,劉裕也好,晉軍也罷,哪怕是刺史吳隱之,都并非不講事理之人。我就不信,他們會真的因此把我們上千僧眾斬盡殺絕!”
盧嘏微微一笑:“是,你說得不錯,憑你慧遠(yuǎn)大師的名聲,慈悲之心,也許他們是會放你一馬,但那又如何呢,那天我們聊了這么多,其實我就是要告訴你一件事,劉裕是大有為之人,是要集中國力辦大事的,現(xiàn)在天師道失敗就在眼前,連廣州都給他拿下了,接下來不出意外就是西蜀,一旦劉裕拿下這些大晉的故地,一統(tǒng)南方,那很快就會集中全國的兵力,人力,物力,全面北伐。在他的眼里,佛寺,道觀和那些世家莊園一樣,都是占著地,圈著人,不交稅,不出丁的國之惡瘡,是必須要鏟除的?!?/p>
“別說你現(xiàn)在只是自己創(chuàng)立了一個凈土宗,就算你真的從西天取回了什么真經(jīng),宏揚了佛法,你以為劉裕會容得下你?你越是弘揚佛法,越是要大家放下屠刀,不與人爭斗,越是要人相信在這世上清凈無為,與世無爭才是積德行善,就越是跟劉裕作對,因為他要北伐,他要功業(yè),他要千千萬萬的尸體,無數(shù)攻破的城池,來成就他的史書名聲。他要的是全天下的百姓,都為他的野心和欲望服務(wù),組成幾十萬的大軍,橫掃天下,滅國克城,以累累白骨,來成就他的萬世功名,而這些白骨的數(shù)量,肯定是百倍千倍于我們廣州城外的那個骷髏京觀,而這里面,恐怕少不了你的這些徒子徒孫呢,到時候你要念多少超度往生的經(jīng)文,才能平復(fù)你的內(nèi)心呢?”
慧遠(yuǎn)咬著牙,手指在迅速地捻動著一串佛珠,他恨聲道:“你說劉裕多壞多壞,可是你們天師道所過之處,到處屠城sharen,奸yin擄掠,甚至是強迫百姓和俘虜們?nèi)ド曰钊?,以此逼他們跟你們一伙,從而被天下百姓所唾棄,之所以會失敗,也是失了人心的原因?,F(xiàn)在在這廣州城內(nèi),那些跟你們有所來往的家族被滅,但更多的百姓則是在歡呼,甚至是在給晉軍引路,這人心向背,一目了然,即使是你再編得那些被殺之人無辜,也改變不了民心所向的事實。我若助了你們,那才是罪過?!?/p>
盧嘏哈哈一笑:“既然如此,慧遠(yuǎn)大師何不現(xiàn)在就把我們交出去呢?還是說你怕我們反咬你一口,牽連到你呢?我說啊,咱們就不必講這些大道理了,太虛偽,你們佛家就是這樣虛偽,所以我才反感,要是你真的這么愛恨分明,真這么嫉惡如仇,早應(yīng)該把我們送去報官了。當(dāng)時就收留了我們,還不是因為有把柄在我手上,怕引火燒身嗎,又沒那個本事把我們這十余人給消滅,拿下,毀滅證據(jù)呢?,F(xiàn)在咱們也不用多廢話,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幫我個忙,讓我的手下有機會能跟著你的弟子們混出城,就行了?!?/p>
慧遠(yuǎn)的臉色一變:“你,你這是想要重新聚集部下,反攻廣州城嗎?”
盧嘏點了點頭:“是啊,怎么了,不行嗎?我剛才就說過,只有反攻廣州城成功,我們一是可以取得我們的船只,這
送煞離城亦功德
盧嘏的眼中兇光閃閃,手腕一抖,一抹匕首上的寒光在他的袖子里若隱若現(xiàn),但很快,他眼中的殺意就退散了下去,顯然,理智戰(zhàn)勝了沖動,在這個時候若是冒然向著慧遠(yuǎn)下手,恐怕他自己想出城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他轉(zhuǎn)而笑道:“罷了,寶玉,你我沒必要這樣斗氣,你好好想想,回頭我們再聊?!?/p>
說到這里,他長身而起,駐著手邊的一根手杖,轉(zhuǎn)身離開,駐杖點地的聲音一下一下地響起,直到密室之外,隨著暗門響動的聲音,終于消失不見。
慧遠(yuǎn)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在他的身后,早就彌漫在室內(nèi)的輕煙,漸漸地聚合起來,最后變成鳩摩羅什的那張臉,對著慧遠(yuǎn),冷冷地說道:“剛才盧嘏都對你起了殺心,這個朋友,真的不應(yīng)該隨便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