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看了一眼門口:“你就不怕謝晦已經(jīng)投靠了劉裕,開始暗中監(jiān)聽你了嗎?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王妙音的謝氏暗衛(wèi),也開始要交給謝晦來掌管了吧,這作為他從你這里轉(zhuǎn)投劉穆之,或者說轉(zhuǎn)而直接歸劉裕管轄,似乎是可以解釋得通了。如果這樣的話,你我現(xiàn)在說的話,他都能聽得到。”
孟昶淡然道:“我有我的布置,在這里,他還沒法監(jiān)控到我們,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言語相激,把謝晦氣走了,這才讓我有機會能跟你好好聊聊?!?/p>
陶淵明搖了搖頭:“可是我不想跟你聊什么,對我來說,你是個出賣了我的叛徒,把我辛苦重建起來的黑手乾坤給一手毀了,好像也沒有給你換到劉裕的信任和重用,你最好的下場,也就是此戰(zhàn)過后,給你來個明升暗降,不會再讓你接觸核心的實權(quán)。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孟昶淡然道:“颶風(fēng)過崗,伏草惟存,這些年下來,我也看明白,當(dāng)年我投奔東晉,想要的無非是建功立業(yè),成為新的王家,謝家,留美名于青史,蔭子孫于萬代,可是,我想多了,這個時代,注定屬于劉裕,劉毅他們,而不再會是我這樣的純文人了。就算是謝玄重生,謝安再世,也不可能壓制這些新興的將帥。”
陶淵明冷冷地說道:“就算劉裕他們打仗厲害,治國終歸還要我們士族,你慌什么?等仗打完了,他還是離不開我們!你看,他明知我多年以來跟他作對,明知你是黑手乾坤的一員,但仍然不敢拿我們怎么樣。就算是謝晦,現(xiàn)在地位低下,在謝家掌權(quán)上位都要靠他支持,一時聽命于他罷了,時間一久,必然也會走上代表家族的老路?!?/p>
“用這些已有的大世家的子弟,是一招非常危險的棋,短期內(nèi),可以借謝晦,王弘,王華,張邵這些小子來架空你們這些跟他一起起事的老文人兄弟,但長期來看,這些世家子弟是他劉裕無法控制的,到時候,他還能靠誰治天下?”
孟昶微微一笑:“到那時候,也許劉裕培訓(xùn)出來的新一代士人,也能通過他的那些吏校出道了吧,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fā)于行伍,這是千古祖訓(xùn),到現(xiàn)在也一樣管用。淵明啊淵明,時代變了,知識和文化不再是我們士族所獨有,你得意識到這點,及時思退,這才是保身之道啊?!?/p>
陶淵明睜圓了眼睛,厲聲道:“退?退什么退?我從記事開始就不停地給人嘲笑,鄙視,說什么堂堂陶家之后,竟然混成了這副模樣,侃公若在世,只怕會給我們這些不肖子孫氣死。我就是在這些白眼和嘲笑中,發(fā)奮圖強,努力奮斗,為的就是不辱沒祖先的名聲,為的就是奪回侃公的基業(yè),我現(xiàn)在到了這個位置,拋家棄子,連最心愛的堂妹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去死,而自己無能為力,你孟彥達當(dāng)過宰相,現(xiàn)在堂弟手握重兵,割據(jù)一方,你是可以退,而我,無路可退!”
孟昶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你確實過得不容易,確實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難,但是,你得識時務(wù)啊,無論如何,在劉裕那里,里通外國,勾結(jié)胡虜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你可以反對他,但不能傷他兄弟,不能里通外國,這兩條若犯了一個,就難保命了??磥?,你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啊?!?/p>
陶淵明冷笑道:“勾結(jié)胡虜?這世上勾結(jié)胡虜最多的就是他劉裕,連他老婆都是慕容氏的公主,還好意思說我們?你以為我找鳩摩羅什是里通外國?哼,他劉裕沒本事打敗天師道,讓人家打到家門口了,我去找外援難道還成了通敵叛國之舉了?不交出王妙音,不把他劉裕趕去邊關(guān)站崗,人家肯出兵嗎?司馬國璠和司馬楚之能回得來嗎?我看他當(dāng)年為慕容垂效力,跟慕容蘭去草原時,不也是忍氣吞聲嗎?”
絕代妖婦從天降
孟昶輕輕地嘆了口氣:“淵明,別激動,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國家好,我知道你也是一直看不上劉裕這樣的武人,但現(xiàn)在時代變了,刀子在人手上,而且他是曹孟德那樣的人,不慣著文人,更不怕世家,真要惹毛了他,是真的會sharen了。你脖子再硬,家世再強,強得過太原王氏,強得過王愉一家嗎?”
陶淵明輕輕地?fù)u了搖頭,拿起了面前的酒壺,也不再用酒杯,直接就著壺嘴就向嘴里灌起來,孟昶靜靜地看他把半壺酒都這樣灌進了嘴里,突然把酒壺往地上一扔,從地上跳了起來,厲聲道:“因為他手里有刀,所以就得向他屈伏,就得象劉穆之一樣,拋棄士族的尊嚴(yán),成為一個屠夫武將的狗頭軍師,幫著他反過來做打壓士人的鷹犬,幫著他從實質(zhì)上消滅世家,乃至消滅士族,讓什么阿狗阿貓以后都能騎在我們頭上拉屎撒尿,毀我華夏的道統(tǒng)傳承,是不是?!”
孟昶看著陶淵明,平靜地說道:“淵明,消消氣,事情不至于此,當(dāng)前,天下的百姓需要劉裕打仗,保家衛(wèi)國,僅此而已,但打完仗后,還不是要有人治理嗎?不說別的,就說以前的京八老兄弟,象魏順之這樣的功勛宿將,回去后也會腐化墮落,這回腦袋也在外面掛著呢。你以為沒有底蘊,沒有傳承,沒有家風(fēng),就可以永遠占著富貴不成?你陶家可以百年后復(fù)起,但魏家卻是一世而敗落,為什么呢?不就是因為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qū)別嘛?!?/p>
陶淵明看著孟昶,眉頭一皺:“所以,你所謂的伏草惟存,也不過是以退為進,暫時向劉裕低頭,以后等劉裕失勢,或者是他死了,你和你的后人,再回來重新開創(chuàng)世家天下?”
孟昶平靜地說道:“這世上最讓人不舍的就是富貴,而沒有人得了富貴后不想傳子傳孫的,劉裕想搞的人人平等的那套天下為公,不過是為了讓底層草根愿意跟隨他的口號罷了,這些草根真的要是得了權(quán),又哪里會舍得不給兒子給外人呢?這是有違人性的事,現(xiàn)在我們需要他打仗,打勝仗,這樣我們的國家才能保存,我們的生命才能延續(xù),而以后的天下是怎么樣的,劉裕說了不算,還得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世族說了才算。”
說到這里,孟昶看向了門外:“就象謝晦,這小子年紀(jì)輕輕,現(xiàn)在就要掌握全城的情報耳目,不用說我都知道,他是要接手他們謝家原來屬于王皇后的情報組織,而如果連王妙音和劉穆之都跟劉裕意見相左,他的那套是推行不了多久的。而且,劉裕是聰明人,真要是犯了眾怒的時候,也不會一意孤行。就象這回守城,他把半個建康都交給劉希樂來掌握,我看,打完這仗之后,他也會和劉毅平分江山?!?/p>
陶淵明嘆了口氣:“我想,你最好別以為劉毅還是你的兄弟了,你出賣了他,他恐怕現(xiàn)在比起徐道覆,更想殺的是你?!?/p>
孟昶微微一笑:“這是以退為進之道,如果不是我主動坦白交代,劉裕跟我們就會成為直接的敵人了,哪來現(xiàn)在的并力合作呢?妖賊這回來得太快太兇,我們要是不放下分歧和成見,一致對外,那只能抱團一起死了。打贏這仗,我們才有將來,淵明啊,我勸你也別再端著架子了,好好向劉裕低個頭,去再出使一下后秦那里,象你上回討要南陽諸郡那樣,以國威逼后秦退兵,才是你應(yīng)該做的?!?/p>
陶淵明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劉裕他們怎么會放我走呢?我的身上不僅背了一個私通胡虜,重組黑手乾坤的大罪,而且我知道,劉裕懷疑我是天道盟的人,這點我百口莫辯?!?/p>
孟昶的眉頭一皺,警惕地站起身,到大案前,輕輕地拍了拍案面,三聲短促的敲擊聲后,大梁上響起了兩聲老鼠跑過時的聲音,孟昶輕輕地擺了擺手,這些聲音頓時就消失不見,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片真正的死寂之中。
陶淵明微微一笑:“你連暗衛(wèi)也全撤走了,就不怕我現(xiàn)在對你下手,然后逃走嗎?”
孟昶轉(zhuǎn)過身,正色道:“你只要稍有腦子,就不會做這種蠢事,淵明,咱們相識多年,其實這個問題也一直是我想問你的,你究竟是不是天道盟的人呢,所圖又是為何?”
陶淵明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的老朋友,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問這個問題,問了之后,朋友也沒的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