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石臺之上,眾人喘息未定。
前方,問劍階的凌厲劍意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壓抑。一座斑駁的石橋,無聲無息地橫亙在虛空之中,連接著他們所在的石臺與遠(yuǎn)方一片朦朧的光暈。橋身古樸,甚至有些殘破,仿佛歷經(jīng)了無盡歲月的沖刷,其上刻滿了模糊難辨的古老符文,隱隱流動著暗沉的光澤。
橋下,并非堅(jiān)實(shí)的土地或水流,而是翻滾不休的暗紅色云霧。那云霧如同擁有生命般蠕動,偶爾裂開縫隙,隱約可見其下是深不見底的虛無深淵,散發(fā)出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吞噬感。更讓人不安的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灼的氣息,帶著硫磺與某種東西被焚毀后的灰燼味道,吸入肺中,竟引得體內(nèi)靈力微微躁動。
“煉心路。”桑紅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星圖殘片投射出的三個古字,仿佛由凝固的鮮血書寫而成,透著一股不祥,“此路…焚業(yè)鍛魂。踏足其上,業(yè)火自生,焚其雜念,鍛其道心。一步一劫,心若不定,則身魂俱焚,化為橋下灰燼。”
業(yè)火!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即便是最為冷峻的徐凌雪,瞳孔也驟然收縮。
業(yè)火,并非凡間之火,不焚肉身,專燒神魂業(yè)力、心魔執(zhí)念。修士一生,殺戮、貪婪、憎恨、恐懼…種種因果糾纏,皆成業(yè)力。平日潛藏于道心深處,一旦被業(yè)火引燃,便如油入烈火,頃刻間便能將修士從內(nèi)到外燒成空殼!此關(guān),比問劍階更加兇險,直指本源!
慕容塵握緊重劍,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他一生追求劍道極致,劍下敗亡者不知凡幾,所積殺戮業(yè)力恐怕極為駭人。云瀾周身寒氣不自覺彌漫,她天性清冷,但幼年逃亡、宗門覆滅的陰影始終是她最深的心魔。徐凌雪體內(nèi)煞氣翻騰,她以煞煉體,業(yè)力早已與煞氣糾纏不清,幾乎不分彼此。
就連看似最跳脫的秦夭夭,小臉也繃緊了,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清漪看向蕭閑,卻見他依舊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只是看著那座石橋,眼神里多了些旁人看不懂的東西。她輕聲道:“蕭閑,此關(guān)兇險,務(wù)必緊守靈臺清明?!?/p>
蕭閑“嗯”了一聲,扛著燒火棍,第一個踏上了那座斑駁石橋。
腳落實(shí)處的瞬間——
“嗡!”
并無驚天動地的巨響,但所有人神魂同時一顫!
蕭閑腳下的橋面,那些暗沉的符文猛地亮起,并非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種幽暗的、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暗紅色光暈。緊接著,一縷同樣暗紅色的火焰,無聲無息地自他腳底竄起,瞬間蔓延全身!
那火焰沒有溫度,甚至感覺不到灼熱,但它燃燒的剎那,蕭閑的身體猛地一震!
并非痛苦,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與喧囂。
他的眼前景象驟然扭曲、變幻。
不再是石橋,不再是云海。
他仿佛瞬間被拉回了青云宗,他的青云峰上。
陽光和煦,微風(fēng)拂面,暖玉榻散發(fā)著令人慵懶的溫度。十獸在他腳邊打著呼嚕,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一切都和他平日里最渴望的“躺平”景象一模一樣。
但下一刻,景象突變!
溫暖的陽光驟然變得慘白刺目,微風(fēng)化作凄厲的嗚咽。他腳下的十獸,呼嚕聲變成了痛苦的呻吟,它們的身體在陽光下竟開始變得透明、消散!他伸手想去抓住,指尖卻毫無阻礙地穿過了它們虛幻的身體。
“不…”
他心中剛升起這個念頭,眼前的青云峰開始崩塌!草木枯萎,山石化為齏粉,亭臺樓閣如同沙堡般瓦解。整個天地都在他眼前飛速湮滅!
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孤獨(dú)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比在問劍階上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絕望!
這不是失去某樣?xùn)|西的痛苦,而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所珍視的一切、自己所依賴的一切,都在絕對的力量下化為烏有,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甚至連動一根手指頭都做不到的…終極虛無!
這才是他咸魚表象下,最深的恐懼——不是怕累,不是怕麻煩,而是怕失去,怕那種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結(jié)局的無力感,怕到最后,依舊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被永恒的死寂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