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問道:“如果不走,會如何?”
老人譏諷道:“如何?還能如何,死翹翹,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那點家底,為他人作嫁衣裳,一群人坐下來,你分山頭我拿劍胚他養(yǎng)蛇蟒,瓜分殆盡,皆大歡喜,你呢,估摸著讓人收尸都很難了。而且這還不是最壞的結(jié)果,更壞的,我現(xiàn)在跟你說了,不是什么好事?!?/p>
陳平安伸出雙手,狠狠揉著臉頰,突然問了一個好像跟正事不沾邊的問題,“老先生之前說過,小鎮(zhèn)之大,不是我能夠想象的,我想多嘴問一句,小鎮(zhèn)到底有多大。”
楊老頭大口大口吐著煙圈,皮笑肉不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已經(jīng)見識過那座天上長橋了吧?”
陳平安立即悚然,心湖漣漪陣陣。
楊老頭淡然道:“看在金色香火小人的份上,我可以泄露給你一些天機,比如那座小廟里頭,當年鬼使神差寫上自己名字的小鎮(zhèn)孩子,如今大多隕落了,但是活下來的,無一例外,都是雄踞一方的豪杰梟雄,比如俱蘆洲的天君謝實和婆娑洲的劍仙曹曦。而我呢,就是個收租的,年復(fù)一年,只要盯著田地里的收成就行?!?/p>
“再比如那座你們俗稱為螃蟹牌坊的地方,其實相當于一份契約書,屠龍一役,大伙兒依次坐下,論功行賞。最早在此簽訂盟約,三教一家總計四位圣人,馬苦玄跟其中一位有關(guān)系。除此之外,其實牌坊樓的真正功用,早已不為人知,它應(yīng)該稱呼為鎮(zhèn)劍樓,是天底下九座雄鎮(zhèn)樓之一,至于鎮(zhèn)什么劍,你我心中有數(shù)就行了。不過為了掩人耳目,金甲洲也屹立有一座鎮(zhèn)劍樓,雖然那座樓仿制得以假亂真,而且鎮(zhèn)壓之劍,也很了不得,但到底還是個假的。不過這類密事,你可以只當是故事來聽,沒聽過沒關(guān)系,聽過了也沒用。”
楊老頭瞇起眼,望向天空,“說是鎮(zhèn)劍樓,其實最早的時候,這里算是一處飛升臺。不過那是很久遠的老黃歷了,多說無益?!?/p>
楊老頭收回視線,坦然說道:“因為你的存在,無形中起到了牽線搭橋的作用,我這些年做了不少筆買賣,賺了不少。當年傳授給你那門吐納術(shù),一樣是因為我做成某筆買賣的盈余,所以你不用對此心懷感恩,沒必要,生意就是生意,說不定將來有一天,有你的仇家坐在這里,拿出足夠的籌碼,我一樣會跟他談生意,把你給賣了?!?/p>
陳平安默不作聲。
有些傷感。
終究還是少年,吃過再多的苦頭,走過再遠的山路,少年都是那個少年,過完年才十五歲而已。
楊老頭指了指陳平安頭頂?shù)聂⒆樱半m然只是普通的簪子,但是我喜歡上邊的文字,所以我準備也跟你做筆小買賣,你就用這支簪子,跟我換取一樣方寸物,哪怕只是二境武夫,也可以駕馭,僅憑這一點,就比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方寸物、咫尺物要稀罕。你接下來獨自南下,不比上一次,是真的無依無靠了,沒有一點真正傍身的東西,走不遠。”
陳平安瞠目結(jié)舌。
楊老頭安靜等待答案。
陳平安輕聲問道:“如果有一天我想把簪子贖回來,可以嗎?”
楊老頭笑道:“別人多半不行,你陳平安,幫著我賺了那么多次,可以小小破例一次。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到時候可就不是一件方寸物,可以贖回去的了?!?/p>
陳平安摘下玉簪子,遞給老人。
老人接過那支普通材質(zhì)的白玉簪子,看也不看,收入袖中。
下一刻,不等陳平安收回手,手心就多出了一柄長不過寸余的碧玉短劍,楊老頭笑道:“我覺得你給劍胚的取名不錯,初一,很好的兆頭,是那兩個小家伙不識趣。說來湊巧,這柄袖珍飛劍,既可以溫養(yǎng)為一把品秩不低的本命飛劍,又能當做方寸物使用,名為‘十五’。”
陳平安低聲問道:“它很珍貴吧?”
“只管收下?!?/p>
楊老頭扯了扯嘴角,“誰家過年還不吃頓餃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