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嶂忙了半天,發(fā)現(xiàn)那家伙還蹲在那邊。
疊嶂走過去,忍不住問道:“有心事?”
陳平安搖搖頭,只不過又點頭,望向遠方,“有心事,也都是些好事??傆X得像是在做夢。尤其是見到了范大澈,更覺得如此了。”
夾了一筷子醬菜,陳平安嚼著菜,喝了口酒,笑瞇瞇。
疊嶂拎了板凳坐在一旁。
有酒客笑道:“二掌柜,對咱們疊嶂姑娘可別有歪心思,真有了,也沒啥,只要請我喝一壺酒,五顆雪花錢的那種,就當是封口費了!”
陳平安高高舉起一根中指。
疊嶂對此是完全不在意。何況劍氣長城這邊,真不講究這些。疊嶂再心思細膩,也不會扭捏,真要扭捏,才是心里有鬼。
再者,分寸一事,疊嶂還真沒見過比陳平安更好的同齡人。
陳平安與寧姚的感情,其實無論敵我,瞎子都瞧得見,萬里迢迢從浩然天下趕來,而且是
天下劍術天上來
也虧得整座劍氣長城,都已經(jīng)陷入光陰長河的停滯,不然就憑高大女子的這一句話,就能讓不少劍仙的劍心不穩(wěn)。
當然如附近的左右,更遠處的隱官大人,或是董三更,依舊可以不受拘束,只不過對于陳清都這邊的動靜,已經(jīng)無法感知。因為老大劍仙如此作為,若有人膽敢擅自行動,那就是問劍陳清都,陳清都從來不會太客氣,死在陳清都劍氣之下的劍仙,可不只有一個十年前的董觀瀑。
能見陳清都出劍之人即劍仙。
這句話可不是什么玩笑之言。
陳清都竟是半點不惱,笑了笑,躍上墻頭,盤腿而坐,眺望南方的廣袤天地,問道:“儒家文廟,怎么敢讓你站在這里?這幫圣賢不可能不知道后果。難道是老秀才幫你擔保?是了,老秀才剛剛立下大功,又白忙活了,為了自己的閉關弟子,也真是舍得功德?!?/p>
城頭之上,一站一坐,高下有別。
她皺了皺眉頭,緩緩說道:“陳清都,萬年修行,膽子也練大了不少?!?/p>
陳清都笑道:“好久沒有與前輩言語了,機會難得,挨幾句罵,不算什么?!?/p>
她只是此處站立片刻,便知道了一些興許三教圣人、諸多劍仙都無法獲悉的秘辛,搖搖頭,“可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可有后悔?”
陳清都點頭道:“只說陳清都,后悔頗多。當年陳清都之流,其實已經(jīng)有路可走,天地無拘,甚至可以勝過大部分神靈??申惽宥籍斈暌琅f仗劍登高,與那么多同道中人,一同奮起于人間,問劍于天,死了的,都不曾后悔,那么一個陳清都后悔不后悔,不重要。”
陳清都抬起頭,“前輩可曾后悔?”
以掌心抵住劍柄的高大女子,沉默片刻,答非所問,“那三縷劍氣所在竅穴,你會看不出來?”
陳清都答道:“看出些端倪,只是不敢置信罷了。與此同時,陳清都也擔心是儒家的深遠謀劃?!?/p>
陳清都抬頭望向天幕,感慨道:“在那個孩子之前,前輩相伴者,何等高高在上,何等舉世無匹。此處一劍,別處一劍,隨隨便便,便是堆積如山的神靈尸骸,便是一座座破碎而出的洞天福地。然后來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郎,地仙資質(zhì),卻斷了長生橋,當時是三境,還是四境武夫來著?前輩讓陳清都怎么去相信?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你會選擇陳平安。所以我便故意視而不見,就是在等這一天,我希望陳清都這一生,開竅之時,是見前輩,將死之際,最后所見,可重新再看一眼?!?/p>
陳清都面帶微笑,伸出并攏雙指,向前輕輕橫抹,驟然之間,極遠處,亮起一道劍氣長河,卻不是一條筆直橫線,而是歪歪扭扭,如天上俯瞰人間的一條長河。
陳清都微笑道:“陳清都最早所學劍術,便是如此。說實話,如今劍修,劍心渾濁,道心不明,真不如我們那一輩人的資質(zhì),只見一眼,便知大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