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芯點點頭,讓陳平安將符紙放在金箓玉冊一旁。
她取出那把煉化為本命物的法刀“柳筋”,開始從金箓玉冊之上一一剝出文字,看似尋常短刀,實則刀尖極其纖細。
每有文字離開箓冊之后,捻芯就立即以刀尖挑到青色符紙之上,文字落在紙上,立即嵌入符紙之中,微微凹陷下去,所幸未曾壓破符紙。
最后捻芯臉色慘白,頭顱之下的身軀,五臟六腑攪動不已,互相碾壓,血肉模糊,好似一座爛泥塘。
捻芯打開繡袋,取出一些不知如何煉化而成的猩紅丹藥,倒入嘴中一大把,胡亂嚼碎吞咽入腹。
陳平安折疊起那張符紙,入手極沉,小心翼翼收入袖中,站起身后,鄭重其事,抱拳致謝。
捻芯視而不見。
從頭到尾,大傷根本,以至于玉璞境都開始搖搖欲墜的女子,她的眉頭始終不曾微皺一下。
陳平安覺得捻芯其實可以轉(zhuǎn)去習(xí)武。
被他人刻刀在身,巋然不動,與自己刻刀在身,紋絲不動,是兩種境界。
捻芯望向白發(fā)童子。
白發(fā)童子沒有變作“飛升境大修士霜降”的真實模樣,而是瞥了眼一旁面無表情的隱官老祖,然后縮頭縮腦,伸出兩根手指,捻住一角,緩緩扯動,頓時光華流轉(zhuǎn),霞光萬丈,逐漸顯露出那件道袍法衣,然后白發(fā)童子猛然一拽,就將法袍拎在手中,一件虛幻道袍,流光溢彩,如瀑傾瀉,云霞蔚然。
陳平安好奇問道:“法相是假,道袍也是假,為何如此真實?”
捻芯眼神炙熱,只覺得陳平安太過門外漢,說道:“蘊含道意,現(xiàn)世之時,幾近大道顯化,何談?wù)婕??!?/p>
陳平安大開眼界,自己那件法袍金醴,雖然靠著不斷“喂養(yǎng)”金精銅錢,提了品秩到仙兵,但絕無此衣玄妙。
白發(fā)童子怒道:“小丫頭片子,你怎么跟我家老祖說話的?!你給爺爺放尊重點!”
捻芯報以冷笑,瞥了眼陳平安,陳平安看了眼白發(fā)童子,白發(fā)童子左顧右盼,笑哈哈。
捻芯接過那件入手極輕、幾無重量的法衣,攤開手掌,細細摩挲過去,神色如酒鬼飲醇酒,如一位有情郎愛撫佳人肌膚。
陳平安有些犯怵,先前女子劍仙謝松花的葷話,如今捻芯看待心頭好之物的眼神,都讓陳平安難以招架。
白發(fā)童子告訴了捻芯這件法袍的重重禁制所在,她坐下身,將法衣輕輕擱在雙膝上,駕馭出十根本命物繡花針,合力挑起一根線頭,緩緩抽絲之后,纏繞成一個線團,擱放在腳邊。
僅是抽出一根絲線,就耗費了足足一炷香功夫。
捻芯大耗心神,閉上眼睛,緩緩呼吸吐納一番。
期間一個極其細微的挑針誤差,就引發(fā)了數(shù)重禁制,道袍之上的日月星辰、山河萬物,隨之變色,最終那件法袍竟是直接穿在了捻芯身上,捻芯魂魄震顫,整個人好像被丟入一座禁忌天地,霜降趕緊駕馭法衣離開捻芯之身。由此可見其中兇險。捻芯吐出一口淤血,又將鮮血收入繡袋之中。
陳平安坐在臺階上,看了個把時辰才默默起身離去。
在這之前,就像置身于市井人家,燈下看待女子縫補衣裳。
白發(fā)童子以心聲詢問,“無需水府關(guān)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