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一大摞符紙和那根紅繩,裴錢要了數(shù)目多的符紙,李槐則乖乖收起那根裴錢嫌棄、他其實更嫌棄的紅線。一個大老爺們要這玩意兒干嘛。
不曾想裴錢瞪了一眼李槐,怒道:“傻不傻,咱們像是大富大貴人家出來的人嗎?你一口氣拿出這么多寶貝,誰信啊?往腦袋里貼一張‘千真萬確是假貨’的紙條嗎?兩張符箓,一只青瓷筆洗,足夠了!”
最后裴錢和李槐蹲在棉布攤子后邊,這個剛剛開張的小包袱齋,其實就賣兩樣?xùn)|西,兩張坑人不淺的鬼畫符箓,一件仙人乘槎青瓷筆洗。
路上行人多是瞥了眼符箓、筆洗就走開。
李槐小聲問道:“要不要我?guī)椭汉葞茁暎俊?/p>
“急什么,沒你這么做買賣的?!?/p>
裴錢雙手籠袖蹲在原地,冷笑道:“本來確實是需要幫手的,做這種不設(shè)帳、只擺浮攤的流水買賣,其實跟江湖上挑方賣藥差不多的德行,門路不比設(shè)帳安山頭的生意那么多,但是也不少,如果咱們?nèi)硕?,可以撒出帖子去,先拉攏人氣,等人多了,還得有挑線頭的人,把話挑明了,懷疑咱們是賣假貨的,然后一問一答,口齒伶俐些,很快就可以把看客們的疑慮打殺干凈,再有做那領(lǐng)頭羊活計的,穿著要精神,談吐要像真的有錢人,在人群當(dāng)中,得故意離著旁人遠(yuǎn)些,由他開口揚言要都買下……算了,說這些沒意義,我身邊就你一個笨蛋,真幫忙了只會幫倒忙,接下來你在一旁看著就是,你唯一的好處,就是口音,回頭再跟你仔細(xì)解釋?!?/p>
裴錢停頓片刻,神色復(fù)雜,輕聲說道:“最厲害的一種,是一個人就把所有活計包圓了,那才是江湖上頂有能耐的人,到了哪里都餓不死,還能掙大錢,但是這種人走江湖,規(guī)矩忌諱也多,比如絕對不掙那絕戶錢,打個比方,被騙了的人,兜里原本有十兩銀子,最后一定會給這人留下一二兩銀子。除了老輩規(guī)矩之外,也藏著大學(xué)問,一旦給人留了退路,被騙之人往往不至于太過仇恨,可以不結(jié)死仇。不過這種人很少很少,我也只是聽人說,從沒見過。”
李槐感嘆道:“裴錢,這些江湖暗門生意,你懂得真多啊?!?/p>
在落魄山上,裴錢不這樣的。
到了江湖里,裴錢好像很如魚得水,什么規(guī)矩路數(shù)都門兒清。
裴錢沉默許久,“沒什么,小時候喜歡湊熱鬧,見過而已。還有,你別誤會,我跟在師父身邊一起走江湖的時候,不看這些,更不做?!?/p>
當(dāng)年南苑國京城的那座小江湖,光靠蹭那些紅白喜事,可活不下去。
后來跟了師父,她就開始吃喝不愁、衣食無憂了,可以惦念下一頓甚至明天大后天,可以吃什么好吃的,哪怕師父不答應(yīng),終究師徒兜里,是有錢的,而且都是干凈錢。
裴錢對李槐說道:“記住了,這兩張符箓,我們咬死了一顆小暑錢的價格,就說是你門派祖?zhèn)鞯逆?zhèn)山寶箓,是一等一的攻伐法寶!你師父過世后,就傳給了你這獨苗,因為你急需一筆錢財,去骸骨灘奈何關(guān)集市那邊碰運氣。不然打死都不賣的。誰跟我們討價還價,都別理睬,你只管搖頭,至多說不賣,真不能賣,至于那只青瓷筆洗,不單賣,若是買下符箓,本來就不值一顆雪花錢,所以可以附贈,不要錢?!?/p>
李槐瞥了眼那兩張符箓,咋舌道:“這兩張破爛符箓,開價一顆小暑錢?傻子都不會買吧?還有這筆洗,咱們可是實打?qū)嵒ㄊw雪花錢買來的?!?/p>
裴錢一直在打量四周游客,冷笑道:“你連個傻子都不如。這筆洗是虛恨坊開價十顆雪花錢的山上物件,哪怕我們被坑,四五顆雪花錢,總歸是肯定有的。我故意說成一顆雪花錢都不值,為了什么?就為了顯得咱倆是冤大頭,有這筆洗可以讓人撿漏,關(guān)鍵是能幫襯著兩張符箓,除非真正的行家里手,就會愈發(fā)不敢確定符箓的品秩了,到時候肯定會有人故意嫌棄,又返回,到時候我們還是不賣,等到第三次的時候,我就開始勸你,你就猶豫,隨便嘀咕些什么,對不起師父之類的?!?/p>
李槐郁悶道:“為啥是我?guī)煾高^世了?你卻能夠假扮我的同鄉(xiāng)???”
裴錢氣呼呼拿起行山杖,嚇得李槐連滾帶爬跑遠(yuǎn)了。等到李槐小心翼翼挪回原地蹲著,裴錢氣不打一處來,“傻了吧唧的,我真有師父,你李槐有嗎?!”
“再有這北俱蘆洲的雅言,你如今還說不靈清,所以正好‘假扮’自幼離鄉(xiāng)的本地人,一個這么點大年紀(jì)的人,卻能夠乘坐骸骨灘跨洲渡船,從寶瓶洲返回家鄉(xiāng)這邊,身上有一兩件寶貝,不是很正常嗎?撐死了幾十顆雪花錢的買賣,還不至于讓山上神仙謀財害命,真要有,也不怕,這里畢竟是披麻宗的地盤。如果是那些江湖中人,我如果萬一打不過,咱們就跑唄?!?/p>
半個時辰過去了,李槐蹲得腿腳泛酸,只得坐在地上,一旁裴錢還是雙手籠袖蹲原地,紋絲不動。
許多游人都是一問價格就沒了想法,脾氣好點的,二話不說就離開,脾氣差點的,罵罵咧咧都有的。
李槐覺得今天與裴錢的這樁包袱齋買賣,懸乎了。一時間愈發(fā)愧疚,若不是自己在渡船虛恨坊那邊亂買一通,裴錢也不用這么辛苦了。
裴錢說道:“再等半個時辰,不行就趕路。師父說過,天底下就沒有好做的包袱齋,賣不出去,很正常?!?/p>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李槐只好在心中默默念叨著天靈靈地靈靈,三清神仙菩薩圣人快顯靈……
一位高冠白衣的老修士瞥了眼包袱齋,走出去幾步后,停下腳步,來到棉布那邊蹲下身,就要伸手去抓起一張黃紙符箓,裴錢趕緊彎腰伸手擋在符箓上,搖頭道:“碰不得。只能看。老前輩你們這些山上神仙,術(shù)法古怪得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前輩你恕罪個?!?/p>
老人笑著點頭,隨手以雙手捻起一旁的青瓷筆洗,裴錢這次沒有阻攔,將關(guān)于李槐的那套說辭又抖摟了一番,老人聽著裴錢的言語,心不在焉,晃了晃手中筆洗,然后輕輕丟到棉布上,指了指那兩張黃紙符箓,笑問道:“兩張多少錢?”
老人身邊跟著一對年輕男女,都背劍,最出奇之處,在于金黃劍穗還墜著一粒雪白珠子。
裴錢說道:“一顆小暑錢,少了一顆雪花錢都不行。這是我朋友性命攸關(guān)的神仙錢,真不能少。買下符箓,筆洗白送,就當(dāng)是個交個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