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文圣先生你的兩位弟子,都沒有回頭路可走了?!?/p>
鄭居中坐在老秀才身旁,沉默片刻,說道:“當年與繡虎在彩云間分出棋局勝負后,繡虎其實留下一語,世人不知而已。他說自己師弟齊靜春,棋力更高,所以贏他崔瀺是贏他一人,不算贏過文圣一脈。所以我當年才會很好奇,要出城迎接齊靜春,邀請他手談一局。因為想要知道,天底下誰能讓心高氣傲如繡虎,也愿意自認不如外人?!?/p>
老秀才默不作聲。
但是鄭居中說了一句誰都沒想到的言語,“可我一直覺得崔瀺在棋盤外,棋力更高,當年輸棋,尤其是沒有流傳開來的最后一局,棋盤縱橫二十三道,崔瀺輸棋,依舊是因為對弈雙方的棋盤太小。哪怕到了今天,我還是如此認為。齊靜春的落子,終究是斷斷續(xù)續(xù),散落各處,崔瀺此后既要獨自落子,又要能夠處處銜接棋盤上的既定棋子,處處后手接得上,最終使得整塊棋盤,同氣連枝,此間大不易,一般人無法想象?!?/p>
老秀才還是不說話。
鄭居中突然問道:“當年董老夫子進入文廟之前,曾在鄉(xiāng)野傳道講課,那位聽聞經義頗不以為然的不速之客,到底是一頭尋常精怪的山野老狐,還是陸沉大道心相所化之一的……鼷鼠?”
老秀才輕聲道:“回頭我?guī)湍銌枂柨?。?/p>
鄭居中問道:“老秀才真勸不動崔瀺改變主意?”
老秀才搖頭道:“弟子個個都太好,先生不忍心去說,說了也沒用?!?/p>
鄭居中站起身,這位白帝城城主,會馬上重返扶搖洲,這是他與崔瀺的一樁秘密約定。
送給白帝城一位足可繼承衣缽和大道的關門弟子,作為代價,鄭居中需要拿一個扶搖洲的失而復得來換此人。
而那個鄭居中確實想要好好栽培一番的嫡傳弟子,正是在書簡湖被崔瀺拿來問心陳平安的顧璨。
那場問心局,道心之砥礪,既在失魂落魄的陳平安,也在死不認錯、但是學會尊重“規(guī)矩”的顧璨。
若是顧璨認得錯,無非是大驪王朝或者寶瓶洲,多出一個半吊子的讀書人顧璨,心中偏不去認錯、卻愿意在事情上改錯,那么浩然天下就會多出一個白帝城顧璨,會讓很多后世許多自認聰明的旁門歪道,邪魔外道,真正知道何謂繡虎崔瀺、白帝城鄭居中兩人心中的真正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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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芝山這處涼亭旁,有攲松大百圍,根在古崖縫間,枝葉橫斜觀景亭額處,如仙師為小亭畫眉,風起松濤陣陣山更幽,陽光透過古松枝葉間,灑落在地,亭內細細碎碎的金色,隨風而動,作無聲唱和,又有白衣少年與青袍少女,坐在崖畔欄桿兩端,好似一對神仙眷侶謫仙人。
崔東山身體蜷縮,腦袋靠著亭柱,又跟純青要了一壺名動天下的青神山酒釀,這是竹海洞天青神宴最不可或缺之物,純青這趟出門,沒少帶酒水,咫尺物里邊,大大小小擱放了幾百壇,山主師父說過,出門在外,若有相見投緣,不管是山下的江湖豪客,還是市井的販夫走卒,都不用吝嗇自家酒水。純青動作輕柔,給那神神道道的崔小先生丟過去一壺,只見那白衣少年一個扭轉脖子,以頭頂住酒壺,再腦袋一晃,酒壺前傾下墜,以手接住。
純青年紀不大,見識卻多,可像崔東山這樣的,她是真沒見過。
崔東山揭了泥封,嗅了嗅,伸長脖子看了眼崖外,嘖嘖道:“人間幾人平地上,看我東山碧霄中?!?/p>
純青說道:“崔小先生都是仙人境了,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事情就別做了吧?!?/p>
崔東山轉頭笑道:“純青姑娘會不會下棋?圍棋象棋都行?!?/p>
純青搖頭道:“會下,興趣不大,下得不好,姜太公經常拉著許白下棋,尉先生不好插話棋局,會站在許白那邊,希望許白贏棋,喜歡問許仙這一手妙不妙,許仙那一棋絕不絕,我哪里知道好不好,怎么個好,所以有些煩人。我到后來,尉先生只要一轉頭,我就立即點頭,說對對對是是是,妙妙妙絕絕絕,本來以為尉先生見我如此敷衍,就該消停些,可到最后還是不管用啊?!?/p>
崔東山感嘆道:“純青姑娘你還是吃了不夠以誠待人的虧啊,只要到了咱們落魄山做客,你先去騎龍巷鋪子那邊待幾天,與一位姓賈的老神仙學習言語之術,不出一旬光陰,肯定受益匪淺,功力大漲,從此無敵。”
純青說道:“算了吧,我對落魄山和披云山都沒啥想法,崔小先生你如果能教我個立竿見影的法子,我就再考慮要不要去?!?/p>
崔東山立即笑嘻嘻道:“這有何難,傳你一法,保證管用,比如下次尉老兒再煩你,你就先讓自個兒神色認真些,雙眼故意望向棋局作深思狀,片刻后抬起頭,再一本正經告訴尉老兒,什么許白被說成是‘少年姜太公’,不對不對,應該換成姜老祖被山上譽為‘老年許仙’才對?!?/p>
純青疑惑道:“真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