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了,學(xué)生不敢耽誤正事,從劉琮那邊得了傳國玉璽,就又偷偷放在了黃花觀某個地方?!?/p>
陳平安伸手揉了揉眉心,除了傷口疼痛,也確實頭疼崔東山的作為,問道:“他們倆都沒瘋吧?”
崔東山笑嘻嘻道:“怎么可能,學(xué)生是治好了他們的失心瘋才對。等到先生離開姚府,我會再兩頭各跑一趟,好趁熱打鐵?!?/p>
姚仙之偷偷打量那個奇奇怪怪的白衣少年。
崔東山突然一個身體前傾,彎腰再抬頭,眼神哀怨道:“府尹大人,你別這樣,我是個爺們?!?/p>
姚仙之就再也不看那個少年了。
三人走入姚府后,陳平安突然說道:“東山,你的手段,一直比我的彎來繞去,更能立竿見影,很難學(xué)啊。”
崔東山卻搖頭,一本正經(jīng)道:“學(xué)生只是擅長摧破某事和搗爛人心,先生卻恰恰相反,是學(xué)生應(yīng)該學(xué)先生才對,其實更難學(xué)?!?/p>
陳平安笑著伸手按住崔東山的腦袋,使勁晃了晃,“就當(dāng)你這句話不是溜須拍馬了?!?/p>
崔東山笑瞇起眼。
姚仙之雖然不知道他們倆在聊什么,只是驚訝為何陳先生會有這么個學(xué)生。
難道跟當(dāng)年那個鬼精鬼精的黑炭小丫頭一樣,都是陳先生路邊撿的?
一想到那個叫裴錢的小黑炭,姚仙之就忍不住翻白眼,天底下竟然會有那么渾身機(jī)靈勁兒的小姑娘,話里話外,言行舉止,全是心眼兒。當(dāng)年她只是屁大年紀(jì),就能把狐兒鎮(zhèn)幾個江湖經(jīng)驗老道的老吏捕快給拐到溝里去了,事實上,后來一路北游,姚仙之也沒少吃虧,比如差點就信了陳先生是她爹,只是因為有些難言之隱,所以雙方關(guān)系暫時不便公開。這還不算什么,比如小黑炭幫忙姚仙之看手相,還說她是個苦命人啊,因為是天生開了天眼的,遭了老大罪嘍,總能瞧見那夜游神枷鬼魅游街啊什么山神娶親的活人回避啊,而且小小年紀(jì)就能走那過仙橋,什么需要身上攜帶一枚仙家銅錢,才可以過橋不喝那碗湯……總之說得環(huán)環(huán)相扣,如果不是陳先生擰著黑炭小姑娘的耳朵,給扯遠(yuǎn)了,然后她站在遠(yuǎn)處,雙臂環(huán)xiong,一邊挨訓(xùn),一邊眼珠子急轉(zhuǎn)……差點就讓先前一直小雞啄米的姚仙之,想要掏出所有積蓄,給小姑娘作為算命的報酬。
如今姚仙之再想起這些,真是不堪回首啊,竟然給一個小姑娘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不知道小黑炭跟在陳先生身邊,這么多年來,有沒有稍微改改,肯定會的吧,畢竟是跟在陳先生身邊。
到了姚府,崔東山得知埋河水神娘娘的那封飛劍傳信后,猶豫了一下,在先生的幾張符箓之外,他又畢恭畢敬從先生那邊“請出”了一本《丹書真跡》,直接翻到最后幾頁,再掏出三張金色符紙,不到一炷香,就畫出三張同樣需要消耗陰德的符箓,一左一右,張貼在病榻兩邊床欄高處,最后一張則貼在屋門外。
最后崔東山與姚仙之開門見山道:“我和先生的符箓,能夠讓老將軍不傷半點元氣,睡個一年半載,至多兩年,姚府這邊都不用擔(dān)心老將軍睡得沉。在這期間,如果能夠等到一枚品秩足夠的丹藥,清醒過后,姚老將軍可以再約莫延壽半年,最多七個月,最少五個月。但是這枚丹藥,有沒有,什么時候送到,先生,我,都不做保證。而且事先說好了,姚家得自己花錢買,而且一文錢都不能少,不是先生和我不舍得花這個錢,這是規(guī)矩,是為姚老將軍好?!?/p>
姚仙之眼眶通紅,站在原地,嘴唇發(fā)抖,說不出話來,只是緊握拳頭,望向那個白衣少年,邋遢漢子用拳頭在心口處重重一敲。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陳平安,緩緩起身,拍了拍姚仙之的肩膀,“我希望你還是能夠當(dāng)這個府尹,仙之,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再熬一兩年,確實是做不來,到時候你再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p>
姚仙之轉(zhuǎn)過身,擦了擦臉,立即轉(zhuǎn)過頭,笑道:“其實來的路上,我就想好了,不去邊關(guān)了,老子還真就在府尹這個位置上趴窩不動了!不過我也事先說好,陳先生的下宗供奉位置,得幫我留一個?!?/p>
陳平安微笑點頭。
看著眼前這位笑臉和煦的青衫男子,姚仙之突然又紅了眼睛,使勁皺著臉,邋遢漢子辛苦繃著臉龐,顫聲道:“陳先生,其實也怨過你,埋怨當(dāng)年你怎么不留下來,我知道這樣很沒道理,可就是忍不住會這么想。不喝酒,心里難受,一喝酒,就會這么想,更難受……”
陳平安輕聲道:“不也熬過來了,對吧?以前能咬牙熬住多大的苦,以后就能安心享多大的福?!?/p>
姚仙之點點頭。
陳平安說道:“我得趕回金璜府那邊,北去天闕峰,我可能就不來蜃景城了,要著急回去。等到姚爺爺醒過來,我肯定會再來一趟。到時候見面,你小子好歹刮個胡子,本來相貌挺周正一人,愣是給你折騰成注定打光棍的樣子?!?/p>
姚仙之笑道:“我少年那會兒,模樣確實比陳先生差不了多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