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心聲笑道:“多半是富貴門庭家道中落了,流落市井之物??上Р馁|(zhì)再名貴,此物也是虛相,我們帶不走的?!?/p>
裴錢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道:“秤桿上邊還有一行小字,‘山陽大方,內(nèi)庫恭制’,師父,這里邊有什么說法嗎?”
陳平安搖搖頭,“不清楚,不過既然是內(nèi)庫制造,那肯定就是宮中物了。只是不知具體朝代?!?/p>
裴錢問道:“師父,等會兒咱們在客棧安置好,我單獨走一趟府志書鋪,去查一查什么是‘山陽大方’?”
陳平安啞然失笑,天下學(xué)問何其駁雜,真是一個學(xué)海無涯了,只不過裴錢愿意探究,陳平安當然不會拒絕她的好學(xué)求知,點頭道:“可以?!?/p>
跟客棧要了兩間屋子,陳平安單獨一間,在屋內(nèi)落座后,打開棉布包裹,攤放在桌上。裴錢來這邊與師父告辭一聲,就獨自離開客棧,跑去條目城書鋪,查驗“山陽大方”這個古怪銘文的根腳來歷,小米粒則跑進屋子,將心愛的綠竹杖擱在桌上,她在陳平安這邊,站在長凳上,陪著好人山主一起看那些撿漏而來的寶貝,小姑娘有些眼饞,問可以耍嗎?陳平安正在翻閱虬髯客附贈的那本冊子,笑著點頭。小米粒就輕拿輕放,對那啥卷軸、鎮(zhèn)紙都不感興趣,最終開始欣賞起那只早早就一眼相中的水仙盆,雙手高高舉起,贊嘆不已,她還拿臉蛋蹭了蹭微微涼的瓷盆,涼爽真涼爽。
陳平安翻開一頁冊子,笑道:“喜歡就送你了。不過事先說好,小盆是假的,帶不走,你只能在渡船上待幾天就耍幾天,到時候別傷心。”
這只瓷盆,來歷不俗,在虬髯客贈送的冊子上,被譽為一座水仙修道窟,底款“八百水裔”,跟那鎏金小水缸有點像是“親戚”,可以視為一座天然水府,類似珠釵島劉重潤早年在朱斂他們幫助下,秘密打撈起來的水殿、龍舟??上膳枰粯邮窍蓭煙捇哪撤N虛相假象。
小米粒捧著那只水仙盆,使勁搖頭道:“我就是瞧著喜歡嘞,所以可勁兒多瞧幾眼,就算小水盆是真的,我也不要,不然帶去了落魄山,每天擔心遭蟊賊,耽誤我巡山哩。”
陳平安反復(fù)翻閱冊子數(shù)遍,反正內(nèi)容不多,又閑來無事。
按照冊子上邊關(guān)于這些物件的諸多詳細記載,不但是水仙盆,那捆已經(jīng)枯死的梅花枝條,連同“叔夜”款烏木鎮(zhèn)紙,以及造型古怪的撈月花器和“梳妝”卷軸,都只是機緣線索的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作為銜接其余兩事的橋梁而已,那位虬髯客張三的包袱齋,其實只有一張“云夢長松”古弓,是貨真價實的實物,已經(jīng)被陳平安得手,只是當下品秩依舊難定,而且陳平安覺得這張弓,有些燙手。
至于那只作為宮中門海的鎏金小水缸,被青牛道士不知如何不壞規(guī)矩,就轉(zhuǎn)贈了答話的邵寶卷,隨后一樁實實在在的機緣,在那皇帝君主扎堆的垂拱城,邵寶卷可以討要一個某種意義上的“封正”,讓水缸由虛轉(zhuǎn)實,水缸水的深淺,就看邵寶卷的與垂拱城某位皇帝陛下“口含天憲”的討封本事了。冊子上邊,說此物可以與“龍王簍”互補,龍王簍壓勝天下蛟龍之屬,門海卻可以用龍氣作為餌料,飼養(yǎng)天下水裔,養(yǎng)在水缸內(nèi),是一種山上所謂的“半走水”,一抓一養(yǎng),天衣無縫。
陳平安笑道:“回頭到了北俱蘆洲啞巴湖,我們可以在那邊多留幾天,開心不開心?”
小米粒笑得合不攏嘴,卻說道:“一般般,開心碗口大?!?/p>
她將水仙盆放在桌上,趴在桌上,補了一句,“回了落魄山,就有桌兒大?!?/p>
陳平安打趣道:“我那左師兄,脾氣不算太好,尤其是對陌生人,很難聊。哪怕在我這個小師弟這邊,左師兄都從沒個笑臉的,所以對小米粒很刮目相看了?!?/p>
小米粒下巴抵住胳膊,輕聲問道:“好人山主,你會想山主夫人嗎?”
陳平安忍俊不禁,點頭道:“當然會想啊?!?/p>
小米粒眉眼彎彎,說道:“我覺得不想唉。”
陳平安放下冊子,拿起那烏木鎮(zhèn)紙在手中把玩,好像玩笑道:“得讓自己不那么想,才可以不那么想,你說想不想?”
小米粒皺起眉頭,取巧道:“山主說是就是吧?!?/p>
陳平安看過了冊子,其實如今他相當于繼承了虬髯客的包袱齋,在渡船上也能擺攤迎客了。
站起身,放下那烏木鎮(zhèn)紙,陳平安捻出一張?zhí)魺舴瑧以诳罩?,緩緩燃燒,然后走到窗前,先前在那本遞出書籍當中,夾有一張符箓,虬髯客當時接過書籍之時,是心知肚明了,但是依舊幫忙遮掩了,沒有取出交還陳平安,這就意味著陳平安此舉,并沒有破壞夜航船的規(guī)矩,等到虬髯客騎驢出城后,書籍內(nèi)的那張符箓?cè)缒嗯H牒?,杳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