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霜降也沒有解釋什么,以筆蘸七色寶砂,在兩張春聯(lián)上邊寫下各七字,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
吳霜降朝著那副楹聯(lián)輕輕呵了口氣,一副楹聯(lián)的十四條金色蛟龍,如被點睛,緩緩旋轉(zhuǎn)一圈再寂然不動。
蘇子的詩文,吳霜降的題字。
順便占了些身邊求字年輕人的小便宜。
白白當了一次二外甥的陳平安,毫無芥蒂,只當根本不知道有那么個典故。
吳霜降笑道:“就當是預(yù)祝落魄山下宗建成了,可以當那祖師堂大門楹聯(lián)懸掛,楹聯(lián)文字跟隨時辰而變,白日黑字,夜間白字,涇渭分明,黑白分明。品秩嘛,不低,若是掛在落魄山霽色峰門上,足以讓山君魏檗之流的山水神靈、鬼魅魍魎,止步門外,不敢也不能逾越半步。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什么時候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而且有錯難改,你就必須摘下這幅楹聯(lián)。”
陳平安退后一步,與這位笑言“曾經(jīng)有望煉出一兩個本命字”的歲除宮宮主,作揖行禮。
吳霜降擺擺手,只是收起了幾枚印章,轉(zhuǎn)頭與那黑衣小姑娘笑道:“小米粒,桌上其余的文房用物,都送你了,就當是回禮你的那些魚干瓜子。至于回頭你轉(zhuǎn)手送給誰,我都不管?!?/p>
周米粒趕忙使勁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魚干瓜子都不用錢的?!?/p>
吳霜降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去,大步跨過門檻,小米粒飛奔過去,追上那位吳先生,從袖子里掏出兩袋子魚干,撓撓臉,有些難為情,“吳先生吳先生,就這么點了,都送你吧,別嫌少啊,真要嫌少,也么的事,以后去我家做客,管夠啊。”
吳霜降笑著接過兩袋子溪魚干,道了一聲謝,輕輕一拍小姑娘的腦袋,走了,吳霜降一步跨出,就離開了條目城。
小米粒揮揮手,站在門外原地張望許久,嘆了口氣,有些羨慕這個吳先生的道行,都不用御風(fēng)遠游,嗖一下就沒了蹤跡,那還不得是金丹起步的神仙境界?!呵,想啥呢,地仙怎么夠,說不得是那傳說中的玉璞境嘞,唉,境界這么高,跟魏山君都一樣高了,吳先生在家鄉(xiāng),得開過多少場夜游宴???難怪送人禮物都眼睛不眨一下的,闊氣,大氣,走江湖,就得是這樣啊,當年那個在啞巴湖遇到那個憨憨傻傻的姑娘,人不壞,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一顆谷雨錢就能賣了啞巴湖的大水怪。
小米粒大搖大擺走回大堂桌旁,陳平安收起了字帖和楹聯(lián),都放入了方寸物當中,對小米粒笑道:“古硯,青竹筆,七寶泥,三樣?xùn)|西,都讓裴錢先幫你收好?!?/p>
小米粒愣了一下,小姑娘瞥了眼桌上物件,“可我都想好了怎么送人啊?!?/p>
陳平安笑道:“不用送人,你好好收著就是了,以后回了落魄山,記得別亂丟?!?/p>
小米粒一本正經(jīng)說道:“我一開始是打算全都送給山主夫人,如果山主夫人不收,我也么膽子堅持到底哩,那我回了家,就把七寶泥送給暖樹姐姐,她喜歡每天記賬嘞。把古硯送給景清,再把青竹筆送給魏山君,披云山不是有一片竹林嘛,老廚子和裴錢不曉得為啥,自己不去,讓我偷偷跑去那邊仔細數(shù)過有幾棵竹子了,我這不琢磨著魏山君要是收了禮物,一個高興,就要白送我一棵竹子哩?!?/p>
寧姚忍住笑,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
裴錢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只要師父問起,就全部推給老廚子。
陳平安則破天荒有些良心不安。不知道當時小米粒在竹林那邊逛蕩,認認真真扳手指數(shù)竹子,魏山君作何感想?
一個白發(fā)童子,在廊道拐角處那邊探頭探腦,問道:“隱官老祖,那人呢?走了沒?你們聊得咋樣?”
陳平安轉(zhuǎn)頭說道:“離開條目城了。聊得還行,不用你出手?!?/p>
白發(fā)童子哈哈大笑,雙手叉腰,晃動肩頭,大步走向桌子,“隱官老祖果然無敵啊,讓我都沒有表現(xiàn)忠心的機會了,不然只要我略盡綿薄之力,肯定就能與隱官老祖聯(lián)袂退敵!惜哉惜哉,恨事恨事!”
陳平安微笑道:“那我把他請回來?”
白發(fā)童子膝蓋一軟,伸手扶住桌面,顫聲道:“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畢竟請神容易送神難?!?/p>
從頭到尾,都很莫名其妙,見著了吳霜降,跟裴錢聊得好好的,就如墜云霧,出了迷障,吳霜降又沒了,一起沒有的,還有它這頭化外天魔的境界,以一種類似“無境之人”的姿態(tài)現(xiàn)世。
陳平安看了眼,說道:“去屋子那邊聊?!?/p>
一起回了陳平安那間屋子,陳平安取出那幅字帖,“應(yīng)該是前輩希望我轉(zhuǎn)交給你的?!?/p>
白發(fā)童子點點頭,它剛接過手,字帖上的兩方印文,“戎馬書生,統(tǒng)兵百萬”,與那“人書俱老境”,總計十三個字,瞬間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