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要與大端王朝某位武學大宗師,用對方擅長的方式,講同樣的一個道理。
但是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與小寶瓶相比,都可以靠后。
陳平安一個驟然提竿,身體前傾,開始探臂,竹竿魚線一并繞出弧度,然后開始小心翼翼遛魚,小竹椅上的身形,歪來倒去。
山上神仙臨水釣魚,就跟練氣士上酒桌喝酒,是一樣的道理。
如果運術法轉神通,是很大煞風景的勾當。用那個天底下最有名的漁翁,止境武夫張條霞的話說,就是既然本領那么大,干脆以山上術法搬運江河就是了,整條江河都是你的,幾百幾千斤魚算什么,難道要裝滿咫尺物,賣了掙錢嗎?是家里開酒樓的,還是開魚市的?
李寶瓶將一場拔河瞧得目不轉睛,隨口說道:“與茅先生從劍氣長城一路趕來這邊,先前我一直跟在郁姐姐身邊,不過她事情越來越多,每天都要忙著接人待物,我就告辭離開了。”
陳平安點點頭,突然笑問道:“邵元王朝那位蔣棋圣的棋術如何,能不能下贏白帝城城主?”
這個蔣龍驤,陳平安久聞大名,當年在避暑行宮,就沒少問林君璧關于此人的傳奇事跡。
陳平安知道對方在少年時候,就是公認的神童,而且早已棋名彰顯,去了京城,一年下贏一位棋待詔,七年之后,就被譽為邵元第二,僅次于國師晁樸。后來邵元王朝的藩屬國,出現(xiàn)了一個名叫周東疆的少年,按照年齡,與蔣龍驤差了兩個輩分,周東疆心高氣傲,不到弱冠之齡,就自認達到了“二手”高度,也就是蔣龍驤至多讓他二子,雙方就會勝負難料,蔣龍驤卻堅持這個晚輩棋力,暫時仍是那“三手”,雙方最終約戰(zhàn)于快哉亭,才有了那部《快哉亭棋譜》,雖然是讓子棋,雙方手談,殫精竭慮,神乎其技,時人稱為“蔣龍周虎”。
這位名動半洲的蔣棋圣,大概至今還不清楚,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對他其實“仰慕已久”。
李寶瓶笑呵呵道:“反正拉著林君璧一起守擂,就是不與林君璧對弈,后來等到傅噤真的登山了,就趕緊讓賢,給了郁清卿落座,他自己不見了人影,都沒一旁觀戰(zhàn),后來傅噤一走,他就現(xiàn)身了,幫著郁清卿復盤,這里妙啊仙啊那里無理不妥啊,看樣子,聽口氣,別說是小白帝,就是鄭城主親自登山,都可以打個平手。”
陳平安笑瞇瞇道:“不然你以為啊,咱們這位蔣棋圣在他家鄉(xiāng)的邵元京城,一年贏過一位棋待詔,整整七年,無一敗績,其實都是棋力的顯露,這得精準勘驗棋力,精心挑選對手,還需要足夠的臉皮,棋盤之外,更是國手中的國手,再趕緊找酒喝,把自己收拾得披頭散發(fā),借著酒勁,眾目睽睽之下,婉拒皇帝賜予的棋待詔身份,很狂士嘛,何等豪邁,風骨凜凜,我要是邵元王朝的皇帝陛下,就直接送他一塊金字匾額,鐵肩擔道義?!?/p>
李寶瓶點頭道:“那我再送一副對聯(lián),棋盤上龍驤虎步,官場中行云流水,再加個橫批,天下無敵。”
上中下都湊齊了。
陳平安忍俊不禁,說道:“如果小師叔沒有猜錯,蔣棋圣與郁清卿復盤的時候,身邊一定有幾個人,負責一驚一乍吧?!?/p>
李寶瓶哈哈笑道:“可不是,半點不讓人意外?!?/p>
一邊閑聊,一邊遛魚,最終陳平安成功收竿,將一尾二十多斤重的青魚拖到了岸邊,魚簍有些小了,既然今天魚獲足夠,陳平安就沒想著,何況青魚肉質一般,真算不上鮮美,不過肉厚刺少,更適合熏魚腌制。陳平安蹲在岸邊,嫻熟摘下魚鉤,輕輕扶住青魚背脊,稍等片刻再松手,見光又嗆水的大青魚,才驀然一個擺尾,濺起一陣水花,迅速去往深水。
陳平安抬起頭,與李寶瓶笑了笑。似乎在說,瞧見沒,這就是李槐心心念念的大魚了。
李寶瓶抬起雙手,分別豎起大拇指。
陳平安坐回竹椅,笑道:“不如我們走趟鰲頭山?”
李寶瓶眼睛一亮,“套麻袋打悶棍?”
陳平安埋怨道:“讀書人怎么可能做這種事情。是山路夜行不易,有人磕磕碰碰,我們攙扶不住,好心辦壞事?!?/p>
李寶瓶正色道:“是的是的?!?/p>
然后她以拳擊掌,說道:“那我得換身衣裳,做好事不留名?!?/p>
其實當年遇到大哥李希圣,就說過她已經(jīng)不用講究穿紅衣裳的家規(gu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