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峰寂靜無聲。
正陽山新舊諸峰,更是但凡有修士處,皆落針可聞。
陳平安收劍歸鞘后,微笑道:“只算問劍一半,你們還有半炷香,可以繼續(xù)議事。”
一直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的陶煙波,心顫不已。
女子劍修陶紫,她沒有留在停劍閣,而是去了劍頂,她想要略盡綿薄之力,為袁爺爺鼓氣。
白衣老猿雙臂環(huán)xiong,瞥了眼那個看著長大的女子,從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再變成一個即將出嫁的漂亮女子。
當這位護山供奉看到了她眼中的那抹熟悉神色后,袁真頁終于開始有一絲痛心。
陶紫臉上閃過愧疚神色,她迅速轉(zhuǎn)過頭,好像不敢正視白衣老猿,只是她又極快轉(zhuǎn)回頭,滿臉的天真無邪,眼神看似清澈堅定。
白衣老猿有些茫然,看了眼那座祖師堂廢墟,最后看了眼那個長大了的秋令山女子。
這就是正陽山嗎?
山腳那邊,眾人只見那個青衫劍仙,竟是摘下了背后長劍,隨手一丟,劍鞘插入牌坊樓中。
陳平安卷起袖子,一手負后,一手朝山頂遞出手掌,“老chusheng,來,趁著還是正陽山的護山供奉,下山試試看,打死我?!?/p>
這番言語,已經(jīng)足夠狂妄。
不曾想之后一句言語,更是讓人目瞪口呆。
山門外的一襲青衫,意氣風發(fā),眉眼飛揚若年少一步跨河的少年,“半炷香之內(nèi),老子不還手!”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
懸空劍陣墜地,打爛祖師堂,劍氣漣漪四散,整座一線峰,風起云涌,尤其是古樹參天的停劍閣那邊,被劍氣所激,木葉紛紛落,飄來晃去,悠悠落地,一大幫正陽山嫡傳弟子們,好似提前步入了一個多事之秋,滿眼都是愁。
這一次,再沒有人覺得那個落魄山的年輕劍仙,是在說什么失心瘋的癡人夢囈。
停劍閣后邊,有一棵正陽山開山祖師當年親手栽種的桐樹,兩千多年的生長無恙,聳干入云中,故而今天落葉尤其多。
劍頂之上,宗主竹皇與那劍陣仙人,只是護住了祖師堂內(nèi)的神主牌位、香爐,歷代祖師爺掛像,其余一切,精心打造代代傳承的座椅,一根根價值連城的仙木梁柱,煉造工藝比皇宮大內(nèi)更考究的地磚,好像都已變成過眼云煙,與塵土同散。
這場違反祖例、不合規(guī)矩的門外議事,只有茱萸峰田婉和宗主竹皇的關門弟子吳提京,這兩人沒有到場,此外連雨腳峰庾檁都已經(jīng)御劍趕來,竹皇先前提出要將袁真頁除名之后,直接就跟上一句,“我竹皇,以正陽山,陰險行事,躲在幕后呼朋喚友,費盡心思算計我們正陽山,真有本事,就學那風雷園黃河,從白鷺渡一路打到劍頂,如此才是劍仙作為!”
劉羨陽非但沒有針鋒相對,反而小雞啄米,使勁點頭道:“對對對,這位上了歲數(shù)的嬸嬸,你年紀大,說得都對,下次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拉著陳平安這么問劍?!?/p>
吵架這種事情,家鄉(xiāng)小鎮(zhèn)藏龍臥虎,高手如云,年輕一輩們,除了福祿街和桃葉巷那些富家子弟,比如趙繇,謝靈,可能本事稍微差了點,其余哪個不是自小就耳濡目染,條條小巷,鎖龍井旁,老槐樹下,龍窯田壟間,門對門墻隔墻,哪里不是磨礪嘴皮子功夫的演武場。
那個頭戴一頂金絲冠冕、身穿翠綠法袍的女子祖師,果然被劉羨陽這番混不吝的言語,給氣得身體顫抖不已。
白衣老猿向前踏出一步,神色淡然道:“還有半炷香,你們繼續(xù)聊。我去會一會那個得志便猖狂的泥腿子。”
劉羨陽一手抬起酒杯,一手豎起大拇指,“袁老祖無敵一洲,曾經(jīng)換拳宋長鏡,腳踢披云山,踩碎各家祖宅無數(shù),泥瓶巷的曹氏祖宅,二郎巷袁家的,最西邊李家的,桃葉巷謝氏的,全無敵手,誰敢與搬山老祖秋后算賬?如今又已破境,對付個陳平安,還不是手到擒來?!?/p>
正陽山諸峰祖師,還有一眾供奉客卿,聞言皆悚然。
這位護山供奉,當年游歷驪珠洞天,到底招惹了幾方勢力?難怪那個自稱祖籍是在泥瓶巷的曹峻,會先后問劍瓊枝峰和背劍峰。還有那位大驪巡狩使曹枰?袁曹兩姓先祖,出自驪珠洞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幫助大驪宋氏在北方崛起,站穩(wěn)腳跟,不至于被盧氏王朝吞并,最終才有了今天大驪鐵騎甲浩然的光景,這是一洲皆知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