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侍郎董湖一個字不差,與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稟報了小巷那邊的對話。
婦人先前開了窗,就一直站在窗口那邊。
皇帝陛下笑著點頭,太后也沒開口說話。
董湖就知道今夜沒自己的事了。
只是走到屋門口那邊,董湖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先與皇帝作揖,老侍郎再起身道:“陛下,下官曾在元狩六年,得了場大病,當(dāng)時都不得不辭官了,才敢與崔國師厚顏求了幅修齊治平的字帖?!?/p>
宋和笑道:“朕自然知道此事,除了你,國師從未送給誰字帖,所以在當(dāng)時,這是一樁朝野美談,朕一樣羨慕。”
后來大驪禮部官員去往驪珠洞天,幫助朝廷與那牌坊樓拓碑之人,正是董湖。
婦人轉(zhuǎn)過頭,冷笑道:“董侍郎,暗有所指?說來聽聽,大驪官場,一向恪守國師訂立的那條規(guī)矩,文與武,武與文,都只說雙方聽得懂的話?!?/p>
董湖這個連元嬰修士劉袈都知道的官場軟蛋,不知為何,今夜面對太后的質(zhì)詢,老侍郎反而腰桿挺直幾分,“既然太后都問話了,那么下官就說得再直白些,修齊治平四件事,自然是順序不能亂的,而且輕重利害,大小之分,則是顯而易見的。”
婦人正要開口,皇帝宋和已經(jīng)神色溫和道:“董侍郎,你先回府休歇,今夜有勞了?!?/p>
董湖與皇帝陛下作揖,默然退出屋子。
宋和輕聲說道:“母后,別生氣,董侍郎只是說了一位禮部侍郎該說之話?!?/p>
婦人點點頭,離開窗戶那邊,姍姍然坐回位置,笑道:“犯不著跟董湖生這閑氣。人不錯,八面玲瓏的,況且官當(dāng)?shù)靡膊粔?,禮部衙門運轉(zhuǎn)有序,董湖確是有功勞的。”
宋和松了口氣。
話是這么說,怕就怕董湖將來的謚號一事,就會小有波折。
母后做事情,就是這樣,總是讓人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無可厚非,可就是偶爾會讓人覺得少了點什么。
宋和拿起一瓣橘子,說道:“文圣先生到了仿白玉京,與那位論道,惠澤寶瓶洲在內(nèi)的三洲山河,這就意味著文廟肯定順便會多看幾眼大驪。”
婦人笑道:“緊張什么,這難道不是好事才對嗎?先有寧姚不守大驪規(guī)矩,在京師重地,胡亂出劍kanren,后有文圣蒞臨寶瓶洲,難道還要咄咄逼人?隱官年輕氣盛,可以在文廟議事期間,仗著那點功勞和文脈身份,處處言行無忌,打了一個又一個,在中土神洲那邊囂張跋扈的名聲,都快要比天大了,可是文圣這么一位文廟陪祀,瑰奇卓犖,趙之書法,揮磨矛槊……
那年大驪科舉,董湖與這位同年好友,一個是榜眼,一個是探花,當(dāng)然了,后者年紀(jì)比自己還是要大了半輪,依舊不如自己少年神童。關(guān)老爺子,正好是當(dāng)年董湖他們會試的座師,而董湖初入官場那會兒,處處鋒芒畢露,結(jié)果在翰林院坐了將近十年的冷板凳,空有個清貴頭銜,董湖當(dāng)時自認(rèn)仕途無望,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罵人的本事第一流,如果有人回罵,董湖就罵得更起勁,而且專門罵文官,不罵武將,痛快得很。
其實那會兒的董湖,才剛剛?cè)畾q,結(jié)果就已經(jīng)在意遲巷和篪兒街,分別贏得了一個“董潑婦”和“董罵街”的響當(dāng)當(dāng)綽號。
董湖停下腳步,關(guān)老爺子一走,如今墻角根那邊,就已經(jīng)沒了那一溜兒的磚頭。
當(dāng)年自己有次大醉酩酊,就是走在這里,伸手扶墻,吐得只覺得將心肝肚腸都嘔在了地上。
結(jié)果挨了一腳,董湖罵罵咧咧轉(zhuǎn)過身,等到醉眼朦朧這么一瞧,發(fā)現(xiàn)竟然是那位關(guān)老爺子,嚇得酒都醒了。
關(guān)老爺子當(dāng)時笑呵呵問道:“呦,我說誰呢,膽子這么大,敢在我這兒野狗撒野。原來是董修撰董大人啊?!?/p>
董湖是尊師重道的讀書人,再天不怕地不怕,也得怕這位座師不是,當(dāng)場嚇得小雞崽兒似的,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關(guān)老爺子笑瞇瞇問道:“董修撰,怎么只罵咱們意遲巷的文官大人啊,不罵那些篪兒街的粗鄙武將?”
董湖一聊這個就底氣十足,梗著脖子,照實說了答案,“罵文官,我這會兒年輕力壯,與誰干架都不慫,要是罵那些膀大粗圓的將種,像今天這樣的走夜路,可能就要睡街上了。再說了,咱們大驪邊軍,這些年接連大捷,我罵不出口,何況那邊隔三岔五,就要辦幾場白事,罵什么罵?!?/p>
關(guān)老爺子點點頭,“不錯,還不算太笨。行了,要吐就回家吐娘們肚皮上去,你小子要么是銀槍蠟桿頭,要么是腦子有坑,才會冷落了家里那么個俏媳婦,再這么下去,小心紅杏出墻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