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說道:“回頭我得先跟她多聊幾句?!?/p>
其實來時路上,陳平安就一直在考慮此事,用心且小心。
一般來說,唯有修行,那位還不知今生姓名的客棧少女,才有機會開竅,重新記起前世事,此生重續(xù)宿緣,了卻前身夙愿。
就像很多凡俗夫子,在人生路上,總能見到一些“面熟”之人,只是大多不會多想什么,只是看過幾眼,也就擦身而過了。
可是記起前身前世事,就一定是前世蘇心齋最后所想,今生少女當下所要嗎?
老秀才笑道:“對小姑娘怎么好就怎么來。至于如何才算真的好,其實不用著急,很多時候咱們不得不承認,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未雨綢繆的,還真就只能事情來了,再去解決,才能解決。平安,你尤其別忘了一件事,對少女而言,她就只是她,只是在你眼中,她才是書簡湖和黃籬山的蘇心齋。”
不上山,比如在這大驪京城,在山下市井安穩(wěn)過一輩子,就是年月短些,嫁為人婦,相夫教子,柴米油鹽,何嘗不算好事。小姑娘哪天自己愿意上山,再來修行不遲。落魄山,還是有點家底的,不缺傳道人,不缺神仙錢。
陳平安點頭道:“必須先明白這個道理,才能做好后邊的事?!?/p>
從頭到尾,陳平安都顯得很平靜,但是在短短幾句話的功夫里,卻已經(jīng)喝了好幾口酒。
喝酒急促,是酒桌大忌,酒量再好都容易酒缸里翻船,然后多半跑去酒桌底下自稱無敵我沒醉。
陳平安說道:“先生怎么突然跑去仿白玉京跟人論道了?”
老秀才翹起二郎腿,抿了一口酒,笑呵呵道:“在功德林修身多年,攢了一肚子小牢騷,學問嘛,在那邊讀書多年,也是小有精進的,真要說緣由,就是嘴癢了,跟兜里沒錢偏饞酒差不多?!?/p>
陳平安點頭道:“先生這次論道,弟子雖然遺憾沒有親眼見親耳聽,但是只憑那份席卷半座浩然的天地異象,就知道先生那位對手的學問,可謂與天高。先生,這不得走一個?”
老秀才一條腿踩在長凳上,提起酒碗,輕輕磕碰,使勁點頭道:“老夫子學問確實極高,他又是世間最為大道親水的天地圣人,都沒什么之一,厲害得很?!?/p>
老秀才和陳平安,各自喝完一碗酒,陳平安笑著翻轉(zhuǎn)酒碗,以示自己滴酒不剩,老秀才瞥了眼自己酒碗,悻悻然又喝了一小口,這才翻轉(zhuǎn)空酒碗,說滿上,繼續(xù)滿上。老秀才心想你小子照這么個喝法,最后可別真喝醉了啊。明兒日上三竿才起,又來怨先生,左右君倩又不在身邊,當先生的,
陳平安又倒了酒,干脆脫了靴子,盤腿而坐,感慨道:“先生這是獨獨以人和,去戰(zhàn)天時地利啊?!?/p>
老秀才唏噓不已,“吃虧啊,難啊?!?/p>
寧姚發(fā)現(xiàn)這倆先生弟子,一個不說輸贏,一個也不問結(jié)果,就只是在這邊吹捧那位老夫子。
老夫子學問越高,先生一樣贏了,自然是學問更高。
老秀才轉(zhuǎn)頭笑道:“寧丫頭,這次馭劍遠游,天下皆知。以后我就跟阿良和左右打聲招呼,什么劍意、劍術(shù)兩最高,都趕緊讓出各自的頭銜?!?/p>
寧姚說道:“以后不常來浩然,文廟那邊不用擔心?!?/p>
如果不是文圣老先生,她都懶得如此解釋什么。
老秀才笑著搖頭,“擔心這個做什么,文廟這點氣度還是有的,如今又是禮圣親自管事,風氣與以往那是大不一樣了。寧丫頭你要是不常來,我才擔心。我真正憂慮的,還是你從今往后的不自由。”
看看那三教祖師,誰會去別家串門?
作為五彩天下的第一人,寧姚以后的處境,當然要比陳清都枯守城頭萬年好很多,但是終究有那異曲同工之……苦。
寧姚說道:“一座天下,來去自由,足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