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陳平安笑了起來,“當(dāng)然了,那會兒我吵架的本事,確實不太行,想吵也吵不過。不過也有法子讓自己不憋屈的,大半夜搶水,得扒開別人家一道道攔水進入田地的小水壩,知道的吧?”
看著伸手比劃的陳平安,寧姚搖搖頭,“沒親眼見過,但是能想象?!?/p>
陳平安眼神熠熠,破天荒有幾分略顯稚氣的洋洋得意,“我那會兒,能在田壟那邊找個地兒躲著,一晚上不走,別人可沒這耐心,所以就沒誰爭得過我?!?/p>
在寧姚的印象中,陳平安有各種各樣的眉眼、臉色、神態(tài),可是唯獨極少流露出當(dāng)下這種的意氣揚揚,洋洋自得。
一個被太陽曬成小黑炭的不大孩子,反正不怕走夜路,更不怕什么鬼不鬼的,經(jīng)常獨自躺在田壟上,翹起二郎腿,咬著草根,偶爾揮手驅(qū)散蚊蠅,就那么看著明月,或是無比璀璨的星空。
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躺在地上看著天。
這會兒,下巴擱在胳膊上,男人笑瞇起眼。
寧姚重新拿起書。
陳平安笑道:“我也看書去?!?/p>
一粒心神芥子,巡視人身小天地,最后來到心湖畔,陳平安迅速翻遍避暑行宮的秘錄檔案,并無方柱山條目,陳平安猶不死心,繼續(xù)心念微動,不死之錄,長生之錄……有些細碎的收獲,但是始終拼湊不出一條合乎情理的脈絡(luò)。
陳平安在心湖之畔,耗費大量心神和靈氣,辛苦搭建了一座書樓,用來儲藏所有書籍,分門別類,方便揀選查閱,翻檢藏書記憶,如同一場釣魚,魚竿是空書樓,心神是那根魚線,將某個關(guān)鍵字、詞、句作為魚鉤,拋竿書樓,起竿就能拽出某本、或是數(shù)本書籍的“池中游魚”。
沒有人為陳平安傳授此法,是陳平安從文海周密,以及弟子裴錢那邊學(xué)來的,融會貫通,才有此景此事此神通。
離開夜航船之后,陳平安又在忙碌一件事情,在心湖之上,小心翼翼聚攏、煉化了一滴光陰流水,以及一粒劍道種子,一把竹尺,各自懸在空中,分別被陳平安用來衡量時間、重量和長度。這又是陳平安與禮圣學(xué)來的,在人身小天地之內(nèi),自己打造度量衡,如此一來,即便身陷別人的小天地當(dāng)中,不至于昏頭轉(zhuǎn)向。
可惜合道半座劍氣長城,陳平安徹底失去了陰神和陽神,不然修行一事,陳平安只會更快。
陳平安此刻站在水邊,頭頂就是日月起伏、銀河流轉(zhuǎn)的心相氣象,岸上人,低頭看著水中人。
陳平安收起視線,剛轉(zhuǎn)身,就立即轉(zhuǎn)頭,望向自己在心湖水中的倒影,皺起眉頭,記起了那個好像沒什么存在感的年輕修士,苦手。
苦手?
這是一個圍棋俗語。
打個比方,就像自己的開山大弟子裴錢,就是太徽劍宗白首的苦手,當(dāng)然,郭竹酒也有點像是裴錢的苦手,屬于典型的一物降一物。
那么泥瓶巷陳平安,就是杏花巷馬苦玄的苦手。
而曹慈,無疑就是陳平安在武學(xué)道路上的最大苦手,劍修劉材,則是劍道一途的苦手所在。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走回水邊,盤腿而坐,開始閉目養(yǎng)神,雙手掐訣,只是很快就睜開眼。
一顆小光頭騎乘火龍巡狩而來,高坐火龍頭顱之上,說道:“欲問前生事,今生受者是?!?/p>
陳平安無奈道:“道理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