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以心聲言語道:“陳平安,那你有沒有想過,她其實一直在等之人,是我,不是你啊?!?/p>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看著這個自己,其實不可以完全視為心魔之流,不是像,他就是自己,只是不完整。
他雙手籠袖,望向天幕,瞇起眼喃喃道:“我比你更適合。越往后,越適合?!?/p>
他緩緩伸出一只手,兩人身邊,出現(xiàn)了一粒燈火,如同一粒星辰懸在天外,然后霎時間有一道璀璨劍光掠過,燈火被劍氣牽扯,追隨劍光而去。
他笑望向陳平安,心聲說道:“你其實很清楚,這就是齊先生為何讓她不要輕易出手的原因,既不教你任何上乘劍術,也不可為你護道太多,只說那三縷劍氣,當真在我們的修行路上,有太多用處?有一點,但是回頭來看,影響不了任何一條脈絡的大局走勢,棋墩山,你殺不殺那頭精怪,都還有阿良在身邊看著,在水井口,你殺不殺井底的崔東山,長遠來看,都是無所謂的?!?/p>
他搖搖頭,自顧自說道:“她竟然真的恪守承諾了,讓人意外?!?/p>
陳平安說道:“別忘了,你不是人。”
他露出一個笑臉,埋怨道:“哪有你這么罵自己的人?!?/p>
其實他是可以撂狠話的,比如我了解全部的你,但是你陳平安卻無法了解現(xiàn)在的我,小心把我逼急了,咱倆就都別當什么劍修了,止境武夫再跌一兩境,五行之屬的本命物,先碎去一大半再說……
只是沒意義啊。
還不是被這家伙不管不顧砍死自己,只會不計代價,不在意后果。最可恨的,這個家伙的最大依仗,不是老秀才和寧姚就在附近,而是“自己”會由衷認為,哪怕暫時大道斷絕,大不了就是少年時被人打斷長生橋,一樣可以重頭再來。
陳平安冷笑道:“這就是我最大的依仗了?你就這么看輕自己?”
他哀嘆一聲,燦爛而笑,抬起一只手,“那就道個別?以后再見了?”
可惜一番閑聊,加上先前故意布置了這份場景,都未能讓這個匆匆趕來的自己,新夾雜出一絲神性,那么這就無機可乘了。
不然,誰才是真正走出去的那個陳平安,可就要兩說了。到時候無非是再找個合適的時機,劍開天幕,悄然遠游天外,與她在那遠古煉劍處匯合。
陳平安只是瞇眼點頭。
他環(huán)顧四周,撇撇嘴,“輸就輸在來得早了,束手束腳,不然打個你,綽綽有余?!?/p>
他望向那個女鬼,笑瞇瞇道:“以后還敢不敢揩油了?”
改艷只是瞥了眼那雙金色眼眸,她就差點當場道心崩潰,根本不敢多說一個字。
陳平安身邊的那個存在,好像無論說什么,做什么,不管有無笑意,其實毫無感情,所有的臉色、情緒、舉止,都是被抽調(diào)而出的東西,是死物,仿佛是那萬古墳冢中、被那個存在隨手拎出的尸骸。
他收回視線,整個人就像一塊無垢琉璃,開始崩碎消散,但是對于這方小天地,偏偏不增不減絲毫,他眼神深邃,金光流轉(zhuǎn)如列星旋轉(zhuǎn),就那么看著陳平安,說了最后一句話,“大自由就是讓自己不自由,虧我想得出來?!?/p>
里邊由一把籠中雀造就而成的小天地,就此跟隨那個白衣陳平安,一同消散。
陳平安面無表情,不著急收起自己籠中雀和井中月,反而以籠中雀立即縮小天地范圍,剛好將那一襲白衣消散處,全部囊括其中,然后對那隋霖提醒道:“你可以逆轉(zhuǎn)這一小段光陰河流了。我的飛劍,會幫你護道,一路開路,讓所有人回到先前小巷?!?/p>
一般來說,那個“自己”,是可以借機分出一部分甚至是一粒心神,躲藏在光陰長河中,例如可能是苦手那把古鏡小天地中的某處,可能是某位修士的心神、魂魄當中,甚至可能是某件法袍、寶甲之上,或是客棧某地,總之有無數(shù)種可能性。但是那個“自己”不敢,因為陳平安會請先生回了文廟后,讓禮圣親自勘驗此事。一旦被揪出來,下場可想而知。
自己想得到,那個家伙就一定想得到,看似多此一舉,實則不然,不管如何,無論那個家伙有無留下后手,陳平安都會做成此事,都要勞煩禮圣親自翻檢光陰,畢竟自己騙過自己,其實很難,偏偏自欺又很容易。
隋霖顫聲問道:“陳先生,我們這份記憶,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