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讓這些老古板改變態(tài)度的,其實不是陳平安的出劍,甚至不是在避暑行宮統(tǒng)率隱官一脈的調(diào)兵遣將、運籌帷幄,而是這個在劍氣長城比阿良更“聲名狼藉”的讀書人,讓一座原本對浩然天下深惡痛絕的劍氣長城,后來的飛升城,有那瑯瑯書聲,尤其是讓那些本土劍修,逐漸對浩然天下有了個相對平和的態(tài)度,最少認可浩然其實有好有壞。
可能陳平安自己至今還沒有意識到一件事,他雖然未能親手改變一座書簡湖什么,卻其實已讓一座劍氣長城移風(fēng)換俗。
大概這就是春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封姨抬起那古稱螆蛦掌的纖纖柔荑,以拇指肚輕輕摩挲紅媚指甲,隨口問道:“先前客棧那邊,動靜不小,文圣好像不是特別擔(dān)心陳平安?”
老秀才搖頭道:“過心關(guān)斬心魔,我這關(guān)門弟子,還不是信手拈來?!?/p>
可事實上,老秀才差點就直接喊來了禮圣。反正吹牛不犯法。
然后老秀才笑了笑,轉(zhuǎn)身拎起酒壇,“安穩(wěn)日子過久了,難免乏味,這是人之常情。人間樂事如飲醇酒,往往醒來就無,極難留住,唯有失落,倒是苦事如茶,往往有機會苦盡甘來,讓人倍感珍惜。平淡事就是喝水了,沒什么滋味,可就是每天都得喝,不喝還不行。”
封姨依舊低頭,一手翹起,另外一只手,輕輕摸過鮮紅指甲,好像沒有聽出文圣的言外之意。
老秀才輕輕放下那壇百花釀,見這封姨有意裝傻,便干脆挑明了說,“如今就不要再想著押重注了,文廟對楊老頭,對你們,不好說什么仁至義盡,卻已算足夠厚道了。再說了,如今咱們那位禮圣,脾氣不太好,我多嘴勸前輩一句,你們?nèi)钦l都別惹他。萬年以來,禮圣在文廟都沒說過幾句話,倒是與你們,耐心極好,一直沒少聊。不要把某些讀書人的恪守規(guī)矩,當(dāng)做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p>
封姨抬起頭,嫣然笑道:“行了,知道了。放心吧,驪珠洞天里邊,就數(shù)我最聽得進去勸?!?/p>
老秀才點頭道:“所以我才會走這一遭嘛?!?/p>
押注一事,封姨是沒少做的,只是相較于其他那些老不死,她的手段,更溫和,年月近一些的,像老龍城的孫嘉樹,觀湖書院的周矩,封姨都曾有過不同手段的傳道和護道,比如孫家的那只祖?zhèn)魉惚P,和那數(shù)位金色香火小人,后者喜歡在算盤上翻滾,寓意財源滾滾,當(dāng)孫嘉樹心中默念數(shù)字之時,金色小人兒就會推動算盤珠子。這可不是什么修行手段,是名副其實的天賦神通。再就是孫家祖宅書桌上,那盞需要歷代孫氏家主不斷添油的不起眼油燈,一樣是封姨的手筆。
封姨開始轉(zhuǎn)移話題,道:“文圣幫陳平安寫的那份聘書,算不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聊這個,就得喝點小酒助興了,老秀才抿了一小口百花釀,“還好還好,老頭子在穗山?jīng)]空搭理我,禮圣忙得很,我不忍心打攪,只找了咱們文廟正副三位教主,伏老夫子,經(jīng)生熹平……加一塊兒,反正得有二十來號有資格吃冷豬頭肉的讀書人吧,都好心幫忙推敲文字?!?/p>
封姨感慨道:“說實話,我到現(xiàn)在還是不敢相信,陳平安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p>
老秀才翹著二郎腿,雙手捂住膝蓋,望向天幕,微笑道:“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你聽聽,我那白也老弟,一看小時候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不然哪里寫得出這樣的詩句,像我,還有平安,咱們這樣的窮苦百姓出身,至多覺得像是個白碗、餅兒,哪里說得出如此富貴氣的混賬話,還白玉盤呢?!?/p>
封姨好奇問道:“白也今生,是不是會成為一位劍修?”
老秀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笑著,不管是不是劍修,白也在及冠歲數(shù)之前,都得戴個虎頭帽嘛。
年幼時還好,瞧著挺可愛的,少年時依舊如此,可不就是傻了吧唧的?
不過老秀才覺得這樣的白也,其實是另外一種不曾有過的得意。
我老秀才為人間又增添一大美景。
封姨笑道:“地支一脈修士,雖說性情都不差,可骨子里難免心傲氣高,眼高于頂,這下好了,遇到了你這個關(guān)門弟子,真是吃盡苦頭。一場架,差點打得將近半數(shù)修士,都要心生心魔,不愧是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
她忍不住喝了口酒,當(dāng)是慶祝一下,那幫小兔崽子,以前不就是連她都不放在眼里的?雖說與他們不知曉她的身份有關(guān),可即便知道了,也未必會如何敬重她。尤其是那個心比天高的劍修袁化境,其實這么多年來,一直想要憑借那把改名為“夜郎”的飛劍“停靈”,斬殺一尊神靈來著。
老秀才捻須說道:“有地支,就會有天干,還會有二十八星宿之類的謀劃。比如白玉京那邊,道老二早就在謀劃五百靈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