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想起了昔年藕花福地的那場爭渡,極有可能,在未來百年之內(nèi),幾座天下,就會是萬年未有之氣象,大道之上,人人爭渡,共爭機緣。
想起另外一事,陳平安輕聲道:“先生敲打過我了,在某件事上,我比較后知后覺,確實很不應(yīng)該?!?/p>
寧姚好奇問道:“什么事?”
文圣老先生,舍得敲打你這位得意弟子?
陳平安說道:“先生提醒我們倆相處的時候,我不該總讓你主動說話?!?/p>
大概人與人之間的諸多誤會,可能就是不該說的無心之語,隨便說,該說的有心之語,反而吝嗇不說,兩張嘴皮子關(guān)起門來的喃喃自語,卻誤以為對方早已都懂。
寧姚神色古怪。
陳平安問道:“不是這樣的?”
寧姚搖頭說道:“當(dāng)然不是?!?/p>
兩人相處,不管身處何地,哪怕誰都不說什么,寧姚其實并不會覺得別扭。再者她還真不是沒話找話,與他聊天,本來就不會覺得乏味。
寧姚忍不住笑道:“先生學(xué)生,一個真敢教,一個真敢聽。”
陳平安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寧姚剛要說話,陳平安已經(jīng)主動說道:“哪怕你無所謂,我以后也會多說一點。”
陳平安繼續(xù)說道:“之前禮圣在旁邊,我心聲與否沒區(qū)別。在客棧門口那邊,禮圣先生說得直接,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把你當(dāng)成了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的強者,所以才會顯得不那么客氣?!?/p>
寧姚點頭道:“理解,道理就是那么個道理。”
所以當(dāng)時她才沒說話。完全可以理解,未必全部接受。但既然對方是勞苦功高的禮圣,所以她的沉默不語,就是最大的禮敬了。
中土文廟的禮圣,白玉京的大掌教,一個禮,一個德,雙方都最能服眾。
“三教祖師的散道,就是你回鄉(xiāng)后抓緊破境的原因所在?”
寧姚直截了當(dāng)問了接連兩個問題:“那邊怎么辦?”
寧姚對于散道一事,并不陌生,其實修道之士的兵解,就類似一場散道,不過那是一種練氣士證道無果、勘不破生死關(guān)的無奈之舉,兵解之后,一身道法、氣數(shù)流轉(zhuǎn)不定,悉數(shù)重歸天地,是不可控的。桐葉宗的飛升境大修士杜懋,曾被左右砍得琉璃稀碎,杜懋彌留之際,就試圖將一部分自身道韻、琉璃金身遺留給桐葉宗。再然后就是托月山大祖這種,能夠駕馭自身氣運,最終反哺一座蠻荒天下,使得家鄉(xiāng)天下妖族修士的破境,好似一場雨后春筍,斐然,綬臣,周清高之流,無一例外,都是龍蛇起陸,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至于寧姚所謂的“那邊”,當(dāng)然是周密登天入主的那座舊天庭。
陳平安蹲下身,伸出手掌抵住城頭,輕輕摩挲,抬頭瞥了眼天幕,說道:“那邊怎么辦,三教祖師自有打算吧,我只能肯定不會放任不管。之前我去中土參加文廟議事,期間有過那場極其隱蔽的河畔議事,除了我比較例外,聚攏了一大批十四境修士,不少我都是。后來先生帶我去了一趟穗山之巔,親眼見到了至圣先師,當(dāng)時我就察覺到一點跡象了,而且至圣先師也沒有隱瞞什么,對我說了句……勉強算是表揚的話,等于默認(rèn)此事了。”
陳平安猜測那是一場以生死作為考題的問卷,答案是十四境修士的各自問心結(jié)果,比如……一大幫十四境大修士,聯(lián)袂去往新天庭,敢不敢、愿不愿意、舍不舍得為人間的蕓蕓眾生舍生忘死。
陳平安曾經(jīng)跟畫卷四人有過一場問答,關(guān)于救人需sharen,朱斂當(dāng)年的回答,是不殺不救,因為擔(dān)心自己就是那個“萬一”。
當(dāng)年陳平安也沒多說什么,其實師兄崔瀺給出了另外一個極端的答案,不但要救人,而且自己要主動成為那個一,當(dāng)然師兄崔瀺極其事功,所救之人,必須是整個天下人,所做之事,是那舍我其誰的挽天傾,師兄崔瀺才愿意成為一。
陳平安提醒道:“要小心陸沉偷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