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羨陽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認識我這個朋友之后,陳平安就好多了,我每次吃過年夜飯,就關(guān)了自家門,去泥瓶巷那邊,陪陳平安,弄個小火爐,拿火鉗撥木炭,一起守歲?!?/p>
其實劉羨陽往往很早就呼呼大睡了,還是陳平安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爐邊,坐到天亮。
賒月突然疑惑道:“那你自家就關(guān)了門,不用待客啦?”
劉羨陽哈哈笑道:“窮得兜里大哥二哥不碰頭,待個什么客。”
賒月倒是聽懂了這句話,是劉羨陽的一個獨門說法,金子是老爺,銀子是大爺,兩種銅錢就被稱呼為大哥二哥,
以前在小鎮(zhèn)上,福祿街和桃葉巷之外的尋常百姓,一般門戶里邊,錢財往來,是不太用得著金銀兩物的。除非是那些龍窯的窯頭,和一些手藝精湛的老師傅,他們的薪水工錢,才會用銀子計算。
賒月問道:“一起守歲,你們兩個人能聊啥呢?你不是說那會兒的隱官,是個放屁都不響的悶葫蘆嗎?不無聊啊?”
劉羨陽氣笑道:“陳平安平時話是不多,可他又不是個啞巴?!?/p>
劉羨陽沉默片刻,“何況在我這邊,這小子還是愿意多說幾句的?!?/p>
賒月轉(zhuǎn)頭看了眼劉羨陽。
這家伙只有說到他那個朋友,才會格外驕傲,尤其得意。
陳平安家里的那點值錢物件,都被他在小時候典當賤賣了。確實會跟劉羨陽說些心里話,
比如先把爹娘墳頭修一修,祖上留下來的那幾塊田地,攏共也沒幾畝,東一塊西一塊的,最好也能買回來,價錢高點就高點。如果掙錢再多些,就修祖宅,還有余錢,隔壁家那棟好像打小就沒人住的宅子,也要花錢買下來。其實陳平安在當窯工學徒那幾年的時候,除了在顧璨身上一些個亂七八糟的開銷,本來還是能攢下一些銀子的,結(jié)果都被劉羨陽借走,給禍禍掉了。這些事情,在賒月這邊,劉羨陽倒是從來半點都不隱瞞。
“后來泥瓶巷那邊有了個拖油瓶的小鼻涕蟲,陳平安就多了些笑臉,他是真把顧璨當親弟弟看待的,也可能……是因為反正可憐不著小時候的自己了,就愈發(fā)心疼每天近在眼前的小鼻涕蟲了。而且顧璨也確實打小就黏陳平安,沒幾個人知道,早年幾乎是陳平安手把手教會顧璨說話、走路的。泥瓶巷那邊,孤兒寡母的,顧璨的娘親,那些年為了養(yǎng)家糊口,又不愿意改嫁,其實平日里半點不得閑。經(jīng)常就是將顧璨隨手一丟,交給陳平安就不管事了?!?/p>
無法想象,一個自己都不認識幾個字的少年,拿著枝丫,蹲在地上,教一個小鼻涕蟲寫“顧璨”兩個字,是怎樣的一種光景。
讓旁人覺得滑稽,可又好像笑不出來。
吃苦這種事情,是唯一一個不用別人教的學問??赡芪ㄒ槐瘸钥喔嗟氖虑椋褪堑炔坏揭粋€苦盡甘來。
賒月聽著這些年月不算久遠的舊黃歷,
劉羨陽笑道:“不用覺得是些多大的事情,說來說去,相較于山上修行,可不就是些小巷子里的雞屎狗糞,年年有,家家有。你也別覺得陳平安是因為經(jīng)歷了這些,才變成個悶葫蘆,聽泥瓶巷附近的街坊鄰居說過,那家伙打小就話不多,老人們的記憶里邊,說法很多,各有不同,唯一差不多的說法,就是那小子的一雙眼睛,從小就很亮堂。”
賒月默念了一遍“亮堂”這個說法,然后點頭道:“是個很好的說法唉?!?/p>
劉羨陽洋洋得意道:“我這家鄉(xiāng)老話多了去?!?/p>
賒月疑惑道:“亮堂好像不是你們小鎮(zhèn)獨有的鄉(xiāng)語了吧?”
劉羨陽笑道:“那余姑娘就當是好了。”
之后劉羨陽就開始閉眼打瞌睡。
賒月則去河邊了,她就怕小鎮(zhèn)這邊也有人一樣喜歡砸石頭偷鴨子啊。
之后有一天,龍泉劍宗的祖師堂都搬遷了,阮邛難得回這邊一趟,賒月剛好站在河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