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仙之記起邸報上的拖月一事,好奇問道:“蠻荒天下的那輪皓彩明月,很大嗎?”
陳平安說道:“其實近距離看那輪明月,大地之上一片蒼涼,倒是也有山脈,可惜枯寂無生氣,無水無草木,跟志怪小說里邊的描述,很不一樣。不過按照中土文廟和避暑行宮那邊的秘檔記錄,萬年之前,這些懸月,其實頗為熱鬧,甚至?xí)蟹菜追蜃泳幼∑渲?,跟如今山下的市井沒什么兩樣,他們被統(tǒng)稱為月戶,就是個戶籍。負責營造宮殿的能工巧匠,則被譽為‘天匠’?!?/p>
姚仙之聽得咋舌。
陳平安笑道:“對了,我如今手上就擁有一座遠古月宮,還沒有送出去,姚爺爺要是有興趣,回頭我們可以游歷一趟。”
老人搖搖頭:“偌大宮殿,廣袤無垠又如何,都沒個人,無甚意思,跟咱們大晚上逛那宵禁的蜃景城有啥兩樣?!?/p>
姚仙之倒是很感興趣,聽爺爺這么說,便有些惋惜。
陳平安看了眼府尹大人,你是不是傻,姚爺爺在這兒跟咱倆犟呢,你就不知道幫忙搭個梯子?
得了陳先生的眼神暗示,姚仙之到底是在官場歷練多年,頓時心中了然。
老人突然問道:“聽說那位大伏書院的程山長,來自寶瓶洲黃庭國,還曾在落魄山鄰近的披云山林鹿書院,擔任過副山長和書院主講?”
陳平安點頭道:“與程山長算是舊識了,年少時跟人一起游歷大隋山崖書院,途中經(jīng)過黃庭國山野,湊巧經(jīng)過程山長的山林別業(yè),受過一場盛情款待,一大桌子山珍野味,時令蔬菜,至今想來,還是有幾分嘴饞?!?/p>
除了位于一洲中部的大伏書院,還有桐葉洲北邊的天目書院,跟南邊的五溪書院,兩位山長人選,分別來自禮圣、亞圣一脈。
此外各有兩位副山長,聽說四人都是極其年輕有為的君子,都曾置身戰(zhàn)場。
姚鎮(zhèn)看似隨意說道:“雖然不太清楚山上的規(guī)矩,可有些道理,想必是相通的,比如遠親不如近鄰,如果我沒有記錯,離著仙都山最近的,是那個舊大源袁氏王朝吧,朝野上下,可謂滿國英烈。來時路上,我閑著也是閑著,聽姚仙之聊過幾句,說這大源王朝如今一分為三,各自稱帝,都亂成一鍋粥了,以至于境內(nèi)鬼城林立,還沒能有個好結(jié)果?!?/p>
姚仙之倍感無奈,哪里是我隨口聊的事情,分明是爺爺你主動討要了大量仙都山周邊的情報。
陳平安立即心領(lǐng)神會,說道:“姚爺爺放心吧,不會各掃門前雪的,我們仙都山不會對此視而不見,畢竟歸根結(jié)底,做事千百件,還是做一個人,山中修真亦然。我的學(xué)生崔東山,也就是下宗首任宗主,他已經(jīng)暗中將那些鬼城全部走遍,布下陣法,能夠聚攏天地間的清明之氣,幫助各大城中的鬼物維持一點真靈,不至于淪為厲鬼,只等舊大源王朝統(tǒng)一,新帝封正文武英靈,那些暫時廢棄的大小城隍廟,立即就可以補缺赴任,若非如此,哪敢邀請姚爺爺來仙都山做客,討罵不是?”
姚仙之身體后仰,朝陳先生悄悄伸出大拇指。
這馬屁功夫,送高帽的本領(lǐng),真是爐火純青,陳先生要是愿意混官場,還了得?
行了約莫三四里山路,路邊有一座歇腳行亭,老將軍在此停步,眺望山外雪景,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老人有感而發(fā),忍不住與陳平安說了些邊關(guān)時的故人故事。
其實姚仙之早就聽過無數(shù)遍了,但只是繼續(xù)聽著,不去打岔。
老人一老,就會說些翻來覆去的車轱轆話,三十歲之前的年輕人,聽著往往倍感厭煩,來一句“說過了”,便讓老人陷入沉默。
只是等到年輕人自己變成了中年人,尤其是等到有妻有子了,在面對自家老人嘮叨的時候,耐心又往往會變得越來越好。
等到爺爺停下話頭,姚仙之眼神暗示陳先生。
陳平安便伸手抓住老將軍和姚仙之的胳膊,打趣道:“嘗試一下御風(fēng)滋味?!?/p>
轉(zhuǎn)瞬之間,三人便來到了青萍峰之巔。
師侄鄭又乾,鐵樹山的談瀛洲,正在那邊忙著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