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緩緩走在小陌身后,停下腳步,抬腳踩了踩地面,低頭笑道:“前輩德高望重,早年能夠與禮圣成為盟友,為文廟建造出一座鎮(zhèn)妖樓,晚輩是翻過文廟秘檔的,知道前輩性情溫和,與世無爭,這也是晚輩愿意與前輩好好說話的根源所在,只是如今很快就要徹底恢復(fù)自由身,前輩總不能篤定我必須要做什么事,這可不僅僅是什么袖手旁觀,而是過河拆橋了,如此為難一個道齡不足一甲子的晚輩,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晚輩?”
陳平安微笑道:“實在不行,我就請禮圣將半座劍氣長城搬來此地?!?/p>
“我倒要看看,前輩到時候再想躋身十四境,還能不能見著我,還有無機會,與我當面問一個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p>
“我看難?!?/p>
那個嗓音有些惱火,急匆匆道:“文廟那邊答應(yīng)過我,大劫已過,那份盟約就等于自行銷毀,就算是坐鎮(zhèn)此地的陪祀圣賢,都不可妨礙我的修行?!?/p>
這個年輕人要當真如此行事,閉關(guān)找不到十四境道路還好,若是找到了那條大道,卻等于被一堵墻頭攔住道路,那才叫糟心。
而且一旦陷入這等尷尬境地,那么自己與這個年輕劍修,雙方可就要生起一場名副其實的大道之爭了,只要有一方還想要躋身十四境,就需要與對方不死不休。
你陳平安還是文圣一脈的關(guān)門弟子,還是那儒家門生嗎?!
陳平安搖頭道:“既然我代替不了文廟,文廟當然也代替不了我?!?/p>
攔阻我縫補一洲地缺者,就是與我問劍。
不是玩笑話,請務(wù)必當真。
那個嗓音頓時氣急敗壞道:“至圣先師曾經(jīng)來過這里,親口預(yù)祝我修行一路順遂?!?/p>
陳平安面無表情道:“那么在這件事上,恐怕我要讓至圣先師失望了。”
對方聽聞此言,顯然被震驚得無以復(fù)加,一時間無言以對。
文圣都不敢說這種話,一個敢違逆至圣先師的瘋子!狗屁的讀書人,斯文掃地,你們這些劍修,萬年不改的臭脾氣……
小陌會心一笑。
沉默許久,估計是在竭力平穩(wěn)道心,那個嗓音再次開口,終于有幾分示弱語氣,“我信得過禮圣,信不過你?!?/p>
小陌瞇起眼,沉聲道:“我翻過黃歷了,今天忌動土,入殮,作灶,栽種,安葬。宜出門,采伐,上梁,造屋,訂盟?!?/p>
陳平安向前一步,輕拍小陌的胳膊,示意不著急遞劍,與小陌并肩而立后,雙手籠袖微笑道:“我也清楚前輩的處境,在這破敗山河應(yīng)運而生,順勢而起的一切生靈,對前輩而言,不單單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么簡單,天地是逆旅,大道所在,萬物芻狗,從無忠臣亂賊、孝子孽子之別?!?/p>
那個嗓音繼續(xù)說道:“準確說來,我是信不過行事只憑喜好、出劍百無忌諱的劍修。”
片刻之后,又補了一句,“我甚至愿意相信當年那個走入飛鷹堡的外鄉(xiāng)游俠,也信不過來一個自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p>
陳平安笑道:“前輩要是早點這般以誠待人,也不至于跟一位萬年故友鬧掰了?!?/p>
“陳平安!你此刻殺心,比這個‘小陌’還要重。”
“那晚輩收一收。”
在陳平安和小陌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類似驛路的通道,兩側(cè)漆黑如夜幕,類似昔年劍氣長城的兩端,與某種太虛境界相互銜接。
陳平安回頭看了一眼,白霧茫茫,已經(jīng)失去了來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