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泮水看著對面那邊的陳平安一行人,笑道:“我能不能換個位置,我跟你們仙都山其實才是一伙的?!?/p>
己方雖然人多勢眾,對方瞧著略顯勢單力薄,可事實上,自己這一排,“家賊”才多呢,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占到便宜的。
年輕隱官明與崔宗主,你們倆分工明確,一個負責騙狗入門,一個就關起門來殺豬呢,太平山和蒲山這些個,肯定是幫兇啊。
之后大瀆開鑿一事,討論了大概足足一個時辰,主要是崔東山,葉蕓蕓和李錫齡聊得多,光是那條嶄新大瀆的主干一事,就耗費了大半個時辰。
依舊不算有個真正的定論,因為在座幾方勢力,將來各自負責哪條河段的開鑿事宜,都有異議。
這也正常,玉圭宗和蒲山肯定都需要先回去舉辦一場自家的祖師堂議事,大泉王朝更是會召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朝堂議事、以及御書房的小規(guī)模議事。
青萍峰這場最少已經(jīng)敲定了“桐葉洲必然會多出一條嶄新大瀆”的重大議事結束后,由曹晴朗關上大門的祖師堂里邊,就多出了一個老秀才,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穩(wěn)住身形,比早先預期好太多了,沒直接坐地上,這個好不容易才從文廟功德林那邊脫身的老人,轉身,雙手負后,望向那幅畫像,捻須而笑,洋洋得意,“除了君倩,稍微差了點意思,我的弟子,就沒一個不俊俏的,模樣氣度這一塊,都隨先生,畢竟年輕那會兒,出門買個酒,都要被揩油呢,只有那個魚市的婆姨,太過分,實在是太過分了,當年賣我倆螃蟹都缺胳膊少腿的,還騙我說新鮮得很呢……”
老人走到為首那張椅子旁邊,伸手扶住椅背,自己這個當先生的,能夠從功德林那邊一步縮地,就跨洲遠游,能夠如此輕松,為什么,當然是坐在這張椅子上的學生,這個關門弟子,用自己的所有功德,再加上所有師兄們的功德,背著他們的先生,共同做了一件事情。
至圣先師返回功德林的時候,身邊跟著一頭麒麟。
至圣先師專程拉上禮圣和經(jīng)生熹平,找老秀才喝了一次酒,最后說記得讓你的關門弟子去天外走一趟。
暮色里,在密雪峰崔東山的宅子里邊,屋內(nèi)一行人圍爐而坐,略顯擁擠。
陳平安,小米粒。裴錢,李寶瓶。曹晴朗,鄭又乾。
只有崔東山可憐兮兮單獨坐一條長凳。
除了小米粒她不屬于文圣一脈,其余六人,兩個輩分,幾乎可以說是一場最嚴格意義上的同門了。
陳平安和崔東山也就是忙里偷閑片刻,在這邊小憩片刻,還有一大堆事務等著他們?nèi)ッΑ?/p>
李寶瓶說了件事,當年曾經(jīng)在清風城狐國那邊,遇到了顧璨。
陳平安聽著李寶瓶講述的過程,笑著點點頭。
有些過往,其實陳平安就算在劉羨陽那邊,都從未提起過。
比如當窯工學徒的泥瓶巷少年,每次從龍窯那邊返回泥瓶巷,就會帶著小鼻涕蟲出去玩耍,買點讓顧璨平時很饞嘴又吃不太起的。有次讓小鼻涕蟲坐在脖子上邊,孩子張開雙手,嚷著飛嘍飛嘍,草鞋少年就笑著在一條巷弄中飛奔,結果一個不小心,拐角處出現(xiàn)行人,為了躲避對方,少年只得匆忙身體歪斜,結果小鼻涕蟲的腦袋就撞到了墻壁,嚎啕大哭起來,少年連忙蹲下身,把孩子放在地上,孩子額頭上很快就出現(xiàn)了一個紅腫大包,還滲出血絲,那一幕,看得少年臉色慘白無色,雙手顫抖,想要用手心去輕揉幾下,結果剛剛碰到傷口,孩子就疼得哭聲愈發(fā)撕心裂肺,手忙腳亂的少年趕緊抱著孩子,去路邊熟門熟路找到了幾種草藥,碾碎了嚼爛了,小心翼翼敷在孩子的傷口上邊,再幫忙把孩子的眼淚和鼻涕擦干凈,反復問他還疼不疼了,孩子使勁抽了抽鼻子,擠出笑容,雙手叉腰,說疼個卵……之后他們走去胡大娘家的包子鋪,少年掏錢結賬,買了兩個肉包子,小鼻涕蟲站在一旁,一邊眼饞,一邊下意識拿手揉了揉額頭上邊的紅腫,一皺眉,咬緊牙關沒吭聲,只是胡亂抹掉快要掛在嘴邊的兩條鼻涕,少年將兩只熱騰騰的包子都遞給小鼻涕蟲,孩子二話不說就還給了少年一只肉包子,說自己吃不了那么多。最后一大一小走在街上,小鼻涕蟲搖頭晃腦,說好吃好吃,賊好吃,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胡大娘家的肉包子嘞。拿著另外那只包子的少年,一手牽著孩子,等著小鼻涕蟲吃完了包子,再遞過去自己手里邊的包子,小鼻涕蟲確實沒吃飽,就將包子掰成兩半,包子餡大都在少年那半邊,這一次等看到少年吃了,孩子才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說道,陳平安,等我以后有錢了,啥好事都分你一半,等著啊,等我長大了,肯定有錢得很,兜里有銅錢算什么,家里的金子銀子都一大堆,都幫你留一半,說話算數(shù)!
草鞋少年笑著說好的好的。
其實根本沒有當真。
畢竟那會兒的泥瓶巷少年和小鼻涕蟲,一個只是見過金子,都沒真正碰過銀子,一個可能都還沒見過銀子,只是碰過銅錢。
很多年后的各自離鄉(xiāng),然后等到再次重逢,開場白卻是一個眾目睽睽之下的耳光。
被打的小鼻涕蟲,依舊很開心。但是打人的那個人,卻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