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洪淼確實會幾手書上類似騰云駕霧的仙法。
可實在是被糾纏得不耐煩了,就敷衍了事幾句,是啊是啊,回頭就傳你幾門神仙術法,耐心等著吧,去,先給菜園子澆糞去。
至于林攄,光是看他的名字,就知道家里有點本錢了,一般窮苦人家,取名不會用這么生僻的字,由于攄這個字太過生僻,經常被外人誤會,習慣性被稱呼為林慮,道觀這邊就跟著喊了。林攄也懶得計較,一幫土包子,有屁出息。林攄家里是在縣城里邊開了好幾間店鋪的,算是一戶家底殷實的人家,因為爹娘嫌他總喜歡惹是生非,跟人打架,就跟縣太爺……下邊的工房攢點,花錢托了關系,丟到這邊,交給洪老神仙幫著“嚴加管束,勸導向善”了。
林攄每次下山回家,再返回道觀,都會吹噓自己身上的那件嶄新衣衫,是好幾兩銀子的價格呢。
只有土膏,是靠真本事考進靈境觀的,屬于“正途”出身了,等于是在道觀這邊求學。
土膏因為有個奇怪的姓氏,罕見的名。就一直堅信自己是個大有來歷的,其實也就是個鄉(xiāng)野村民出身。
馬重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見解。
咱們觀主,怎么看都像個練家子,懂好些武把式的。
聽說老觀主,剛來這邊,是個喜歡掉書袋的,如今十幾年過去,早就懶得與外人對牛彈琴了。
洪淼傳授了一門呼吸吐納的道家功夫,被老觀主說得玄乎,后來是給林攄揭穿了真相,原來但凡是個官建道觀,都可以為常住道士,傳授這門所謂的“仙家導引術”,結果之后整個月,林攄就都在菜園子和廚房里邊忙活,不過送出點銅錢,土膏和陳叢就代勞了。
馬重,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林攄看似每天嘻嘻哈哈,熱情開朗,好像與誰都喜歡稱兄道弟,當然也經常喜歡翻臉,事后就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土膏最喜歡對陳叢擺臉色,而陳叢也是個焉兒壞的,次次不吃虧,即便這里虧了,總能從別處找補回來。他們幾個,真正打過架的,其實是馬重跟林攄,就在屋子里邊,土膏眼神游移不定,誰都不敢得罪,陳叢就自顧自躺在靠窗邊的炕上,手上翻轉著一顆銅錢。
出家、入道十五年,是一道極其重要的分水嶺,不小的門檻,跨過去了,或者說熬過了這道門檻,哪怕依舊無法考取道士度牒,或是無法找到某位道官擔任自己的“度師”授箓,沒辦法有個正式的道統(tǒng)法脈,就可以去縣衙那邊領份差事,比如在戶房當個管著魚鱗冊戶籍的攢點,身份地位,是要比一般胥吏高出一大截的,就算是縣太爺和縣尉這樣的官員,在縣衙見了面,都有可能愿意停步閑聊幾句。
其實馬重和林攄就都在等這個。
在道觀這邊熬滿至少十五年,就有機會去衙署任職,也算有個鐵飯碗了。胥吏里邊,也分三六九等,在道觀“鍍金”過的,總能撈到一些既清閑又有油水、還可以在街坊鄰居那邊不討罵的好差事。起碼要比某些胥吏更像個官老爺。比如仵作,還是個世代相傳的“官職”呢,是個好差事嗎?當然算不上。雖說是個不可或缺的位置,而且更加鐵飯碗,但是總會讓老百姓們覺得不自在。
等到早課結束,典客常庚也在廚房那邊忙完,可以吃飯了,等到老觀主拿起筷子,再夾過一筷子菜,就開始瘋搶,下筷如飛,等到洪淼再次伸出那雙筷子,就都等著。
之后休息半個時辰,又有課業(yè)等著了,在大殿內坐在蒲團上邊,洪淼浪費口水,其余幾個,就像陪著老道士一起空耗光陰。
只有土膏,偶爾可以去洪淼的屋內,翻看那幾本老觀主珍藏多年的書籍,不過土膏發(fā)現(xiàn)不少老觀主所謂的私家藏書,都鈐印有一枚相同的藏書印,土膏用屁股想,都知道是那個典客常庚的家藏舊書了,很多次,都想著幫老觀主撕掉那些蓋章的書頁,不就等于是銷贓了嘛,只是終究沒敢下手。
颯颯松風,一天天的,就這么撞罷晨鐘又暮鼓,每天做完課業(yè)吃完飯,睡覺醒來又是一天,光陰如水悠悠過。
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天地如人披狐裘,離著道觀約莫兩里路,有條河水,有座木橋,陳叢經常一個人下山,去這邊閑逛。
今天橋下冰凍結,路上行人絕。棉衣少年換上一雙皮質舊靴,走在木橋上邊,使勁蹦跳了幾下,橋上積雪如白銀灑落在冰面上。
少年記性極好,過目不忘,能時隔多年,猶記半面人。
而且靈境觀里邊屈指可數(shù)的那些藏書,陳叢只是翻過一遍,就有諸多自己的見解。
這讓陳叢覺得不可思議,百思不得其解,玄之又玄,簡直就像……上輩子早就看過這些書了。
而且陳叢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總會有些莫名的感傷或是喜悅之情。
最后少年終于得出一個道理完全講得通的結論!
他娘的,我該不會是那種書上說的修道天才吧。
陳叢咧嘴一笑,蹲下身,抓起一捧積雪,拍在臉上,冷靜,要冷靜,要克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