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太平山,何嘗不是。
陳平安打算在太平山祖師堂建成時,作為觀禮,送出那本《丹書真跡》,按照之前陸沉的那個說法,書籍本身材質(zhì)就上乘,如果再加上一千兩百多個文字,煉化之后,剛好可以支撐起一座羅天大醮,作為太平山的護山陣法。只是因為此書是李希圣贈送給自己的,陳平安當然需要問過李希圣,所以還讓陸沉幫忙捎話,趕巧,李寶瓶此次做客青萍峰,就主動提及此事,說他哥好像知曉此事了,說無妨的。
李希圣還說以后只要時機合適,一定會來太平山。
而這個暫時還是儒家門生的李希圣,作為白玉京大掌教寇名的一氣化三清之一,正好是太平山道士一脈的掌教祖師。
太平山上任山主當初躋身天君之時,焚香請神降真,結(jié)果未能見到大掌教寇名“蒞臨”祖師堂,引以為憾。
陳平安與果然道別,接下來要去一趟蒲山。
果然抱拳笑道:“陳先生是真正的粹然醇儒,論道講理,只是實實落落,有真學問,絕不怪怪奇奇?!?/p>
陳平安神色尷尬道:“委實當不起龍門前輩的這個贊譽?!?/p>
蒲山掌律檀溶的千金萬石齋,在桐葉洲山上山下,是極負盛名的一座書齋。
浩然天下的渡船管家之間,有幾座屬于自己的小“山頭”,都是相熟又投緣的老修士,偶爾通過一場私人的鏡花水月,談閑天,此外還能夠互通有無,一來二去,往往就是憑空多出的幾條財路了。之前檀溶與兩條外鄉(xiāng)跨洲渡船的管事約好,幫忙與皚皚洲某個宗門重金購買那兩本印譜,雖然肯定不是極為珍貴、如今已經(jīng)被炒出天價的初版初刻,也算補上一個缺憾了。但是今天的檀掌律,主動開啟鏡花水月,已經(jīng)閉口不提此事了,端坐在一座案幾之后,空落落的案幾上邊,擱放著兩方剛剛得手的嶄新印章,很扎眼,檀溶卻不主動提及此事,只等某些眼尖之人開口詢問。
扯了很久的閑天,終于有識貨的人問道:“檀溶,桌上擺的,是新刻的對章?拿起來瞅瞅印文,讓我看看你小子如今治印功力是漲了還是退了。”
檀溶便笑著將印章擰轉(zhuǎn)方向,給出邊款文字和落款名字,不著急給看底款印文。
一時間鏡花水月陷入長久的沉默。
因為落款人,是那“落魄山陳平安”。
結(jié)果有人率先開口,便是言之鑿鑿的語氣,“假的!”
有人附和道:“老檀啊,何必呢?!?/p>
有人唏噓不已,嘖嘖出聲,“檀溶啊檀溶,為了點虛名,真是半點臉皮都不要了,犯不著,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打腫臉充胖子的勾當,沒啥意思?!?/p>
這把檀溶給氣得火冒三丈,不過老掌律瞥了眼門口那邊,很快就撫須而笑,再無半點郁氣,好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一位參加過倒懸山春幡齋首次議事的跨洲渡船老管事,揉碎多顆雪花錢,丟入鏡花水月,沉聲道:“檀溶,這種事情,真心別做了,犯忌諱,我也就是曉得你的人品和蒲山的門風,否則以我跟新任隱官非同尋常的交情,下次瞧見了新任隱官,酒桌擺起來,幾杯酒水下肚,非要將此事說道說道,你當我不曉得新任隱官的筆跡嗎,這兩方印章的邊款刻字,軟綿無力,分明柔媚有余,雄健不足,你騙誰呢,有機會我以后帶你去城頭那邊,好好看看隱官大人所刻之字……唉,隱官大人?!”
當初這位元嬰境老管事,曾經(jīng)與一位金丹女修的晚輩船主,領(lǐng)了一份額外的小差事,得以在春幡齋落筆記錄雙方議事內(nèi)容。
一襲青衫長褂的年輕人,驀然出現(xiàn)在鏡花水月中,站在檀溶身邊,拱手抱拳,晃了晃,笑瞇瞇道:“聽聲音,是鳧鐘渡船的劉禹劉管事?”
即便隔著一座鏡花水月,那位老管事依舊覺得頭皮發(fā)麻,背脊生寒,又不敢裝聾作啞,只得顫聲道:“正是正是?!?/p>
隨即又有一位女修,連忙砸錢鏡花水月,怯生生開口道:“‘霓裳’船主柳深,見過隱官大人?!?/p>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著點頭。
檀溶結(jié)束這場鏡花水月之前,陳平安拱手,笑道:“在這里與諸位拜個晚年,新年大吉,順風順水,預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財源廣進。”
鏡花水月里,熱熱鬧鬧,響起十數(shù)個嗓音,紛紛與年輕隱官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