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舉杯抿了一口酒,笑道:“像我這種跑江湖的,消息就是財路,就難免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話說回來,像張公子你們這些苦讀圣賢書的讀書人,自然是奔著經(jīng)世濟(jì)民、以后在廟堂和官場施展抱負(fù)去的,可若是多知道些下邊的門道,也是好事。以后哪天真要中舉了,再金榜題名,當(dāng)了官,就不至于被身邊的幕僚師爺和底下的胥吏們隨便糊弄過去,否則與衙門外邊的老百姓隔了一層,看似一門之隔,就是天地之別,身為一地父母官,親民官,如何能夠真正體察民間疾苦呢?!?/p>
她難得點(diǎn)頭附和道:“吳鏑除了會點(diǎn)鬼畫符的三腳貓功夫,他這個假道士,估計連名字都是假的,可是這幾句話,還算有幾分真知灼見。藝多不壓身,跟錢多不壓手是一個道理,就像吳鏑所說,多知道些官場內(nèi)幕,即便不是好事,也算不得壞事?!?/p>
說實(shí)話,她待在這條街?jǐn)?shù)百年歲月了,有些時候覺得悶了,也偶爾會去“旁聽”衙神祠或是城隍廟的內(nèi)部議事,但是真正涉及一縣陽間官場的流轉(zhuǎn)內(nèi)幕,恐怕她懂的門門道道,還不如這個外鄉(xiāng)道士多。
少年悶不吭聲,只是低頭吃飯,顯然沒有聽進(jìn)去,只是覺得那個道士言語絮叨,好為人師。
那道士也不以為意,雙手舉杯,“酒桌上不聊煩心事,薛姑娘,咱倆走一個?!?/p>
少年吃完就走,與那位薛姐姐告辭一聲,馬上就要參加學(xué)政親自住持的院試了,壓力不小。
道士收拾菜盤碗筷的時候,笑呵呵問道:“薛姑娘,你說張侯是因為認(rèn)為我是個江湖騙子,所以不愛聽我的道理,還是由衷覺得我說得沒道理,所以不聽,又或者是換成某個功成名就的人來說,道理才是道理?”
她皺了皺眉頭,只是很快眉頭舒展,故作輕描淡寫道:“張侯又不是你這種走南闖北的老油子,少年心性單純,哪里能夠想這么多?!?/p>
道士微笑道:“單純二字,包治百病?!?/p>
她一下子就不樂意了。
道士立即澄清道:“絕對是個褒義說法!”
收拾過桌上的菜盤飯碗,道士在灶房那邊忙碌完畢,清洗過手,抖了抖袖子,見那薛姑娘斜靠屋門,愁眉不展的模樣。
中年道士是個人精,笑道:“以張侯的學(xué)識,莫說是院試順?biāo)?,之后參加鄉(xiāng)試和會試,只會一路春風(fēng)馬蹄疾,薛姑娘何需擔(dān)心,將來張榜,貧道定會,用筆老辣,尤其是一手館閣體,端正不失嫵媚,不管此次春闈誰來擔(dān)任總裁官,誰看誰喜歡。”
在薛如意的要求下,道士經(jīng)常去京城書市那邊,幫少年買了不少編訂成冊的考場文章范文,道士行事油滑,從中沒少賺差價。
道士走到自己屋門口,女鬼一路懸空飄蕩尾隨,道士掏出鑰匙,卻不著急開門,她笑道:“屋內(nèi)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莫非是吳道長金屋藏嬌了?”
道士一身正氣道:“大晚上的,到底是男女授受不親,孤男寡女,共處一宅,需要避嫌?!?/p>
她譏笑道:“你是個道士,又不是每天之乎者也的道學(xué)家?!?/p>
道士大義凜然道:“貧道也是讀過好些圣賢書的,若非年少誤入山中,走上了修行路,早就博取功名、步入仕途了。”
她從袖中摸出一只筆筒,晃著手腕,自言自語道:“如此精美的文房清供,放哪里好呢?!?/p>
道士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屋門,輕輕推開,再側(cè)身伸出一只手掌,“青天白月,只需問心無愧,何懼流言蜚語,薛姑娘快快請進(jìn)?!?/p>
宅子房間頗多,道士卻專門挑選了一處小屋作為住處,用他的說法,就是宅子可以大,但是睡覺的屋子一定要小,可以聚氣。
春氣轉(zhuǎn)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進(jìn)了屋子,她將那只油紅描金纏枝蓮鏤空龍穿纏芝六方筆筒,輕輕放在桌上。
道士取出火折子,點(diǎn)燃桌上一盞油燈。
先前這棟府邸大堂一側(cè)用以待客的花廳內(nèi),就放了這只筆筒,道士是個識貨的,眼饞不已。
當(dāng)時嘴上卻說不眼饞,就是見著了好物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賞,純粹是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