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成這句話的詞匯,數(shù)量越多,越是繁密,內(nèi)容越是詳細(xì),就越是接近與“假相”對立的“真相”。
就像先前陸沉所詢問的,世間到底有無光陰?是否由無數(shù)個定格的靜止組成一個一?陸沉此說,就等于將整個天下視為一本完全靜止不動的書籍,等到陸沉認(rèn)定的“那個一”,他開始翻書,書上人物與景象才會“自覺”和“被動”流轉(zhuǎn)起來。而陸沉的這個說法,顯然與李-希圣的那個想法,屬于同源不同流。
突然忘記某個字,又突然記起某件事,好像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
人生在世,何其悲哀。杞人憂天之哀,窮途末路之哭,都曾讓陸沉心有戚戚然。
又像陳平安之前在天外,與小陌和白景御風(fēng)返回浩然途中,白景拋給他一大摞繪畫有遠(yuǎn)古風(fēng)景的紙張,當(dāng)時陳平安覺得像一本小人書,更像裴錢在課堂上書頁一角繪畫某個小人兒,不同姿態(tài),快速翻頁,就是一整套完整動作。
故而等到陳平安這個寫書人再將“這句話”單獨(dú)摘出來,放入籠中雀內(nèi)的那條光陰長河當(dāng)中,將來旁人看到,就會覺得越真實。
如果說是今日酒宴,是一個短句,那么道士吳鏑在玉宣國京城永寧縣的那座宅地內(nèi),女鬼薛如意,少年張侯,還有那些院內(nèi)的花花草草,再加上每天外出與那些衙門胥吏的請客喝酒,街上閑聊,擺攤給人算命看相……就是一個光陰長河被拉伸到數(shù)月之久的“長句”。
而陸沉的那個“假相”,就是萬法之宗,如同是
白云生處有人家
落魄山的山門口,小米粒正襟危坐,金扁擔(dān)和綠竹杖都放在桌上。
仙尉道長,正在跟一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聊得火熱,投緣。
對方自稱與山主相逢于青萍之末,還是景清道友的摯友親朋。
黑衣小姑娘一直盯著兩個道士的茶碗,只見他們喝,就是不見底,幫忙添水的機(jī)會都不給。
她百無聊賴,下意識伸出手,捻動綠竹杖,輕輕翻滾,咯吱作響,她立即停下動作,果然見那外鄉(xiāng)道士轉(zhuǎn)頭望來,小米粒連忙道了個歉,再挺直腰桿,朝前伸出一只手,示意你們兩位繼續(xù)論道。
那道士脾氣好啊,笑道:“沒事,在道場那邊,經(jīng)常有瘦如野鶴的高士們閑聊和吵架,若有誰說到精彩處,就會響起一聲玉磬,清脆悅耳極了?!?/p>
山上,一個青衣小童先是摔著袖子,大搖大擺,由山間青石板路走向那條昔年通往山頂祠廟的神道臺階,打算去山頂透口氣,到了臺階那邊,打算看看看門人仙尉有無偷懶,陳靈均雙手叉腰,眺望山門,心一緊,趕忙伸出一只手掌遮在眉眼,狗日的,沒有看錯,果真是那個挨千刀的,竟然殺到自己門口了,一想到自家老爺?shù)恼嫔磉€在學(xué)塾那邊當(dāng)個教書先生,陳靈均立即縮了縮脖子,躡手躡腳,就要返回住處,到了宅子,跳上床,被褥悶頭,打雷都別想吵醒他。
“景清道友,別假裝瞧不見貧道,來山腳一起喝茶?!?/p>
陳靈均雙手捂住耳朵,假裝聽不見這個心聲,只管埋頭一路飛奔,自言自語道:“昨夜暴雨傾盆,電閃雷鳴,風(fēng)拔木,樓房搖搖欲墜,好家伙,這等聲勢實在太可怕了,床鋪連同整個住處如同一葉扁舟置身松濤海波中,震耳欲聾,難怪今兒一整天什么都聽不見了,原本是真給震聾了,如何是好,這該如何是好……”
結(jié)果被一只手按住腦袋,陳靈均抬頭一看,是自家老爺,笑容溫醇,“一起下山待客?!?/p>
青衣小童咳嗽一聲,驀然膽氣雄壯,“也好,是得去會一會那個不速之客,看他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可忍孰不可忍?!?/p>
眼前山主,雖說不是老爺?shù)恼嫔?,又何妨??/p>
上次觀禮黃粱派開峰,在婁山,山主老爺不在身邊,跟這個姓陸的,不太對付,丟了些許臉皮在地上,今兒都得找回場子。
陸沉轉(zhuǎn)過頭,瞧見了那個走下山來的青衫陳平安,手上還有不少些許墨漬。
神主在那條細(xì)眉河源頭附近的山腳學(xué)塾,眼前這個陳平安,亦是分身之一,負(fù)責(zé)“抄書”,記錄匯總其余六人的所見所聞。
陸沉眼神哀怨道:“陳平安,貧道今兒就是串門,兩手空空沒帶禮物而已,你咋個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