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那幾位白玉京道官當年沒答應亞圣,除了擔心被儒家勢力在天下開枝散葉,一發(fā)不可收拾,其實還有個大修士會想東想西、與真相越來越遠的原因,可能換成河神高釀這種混過官場、公門修行過的,反而可以一眼看破真相,那就是只因為掌教余斗沒露面,白玉京那邊就會覺得這便是余掌教的態(tài)度了,既然余斗不點頭,那可就是沒得商量了?
作為白玉京僅剩兩位掌教之一的陸沉,當然可以促成此事,大不了去天外天跟師兄余斗說幾句,再捎話給白玉京五城十二樓,無非是多跑一趟,只是陸沉不知為何,卻假裝不知此事,只是在外游山玩水,去玄都觀討罵,或者找高孤、吳霜降之流的大修士蹭吃蹭喝。
“誰都不如陸掌教這么愜意,翛然往來,行而無跡,事而無傳?!?/p>
只說擔任白玉京掌教之后,陸沉在青冥天下,好像確實沒有做過什么世俗意義上的壯舉,遠遠無法與前邊兩位掌教師兄媲美。
偶有事跡流傳在外,也都是些荒誕不經(jīng)的笑談。
“文圣先生何曾虛度光陰片刻,閱人事如觀山川,履跡所及,事跡所在,一個讀書人能夠影響無數(shù)讀書人,這要不是壯舉,什么才是。”
老秀才撓撓頭,再一手持杯,一手揪須感嘆道:“不知老之將至,頃刻白首,甚矣吾衰矣?!?/p>
陸沉微笑道:“回看此生求道生涯,細思皆幸矣?!?/p>
“這種話,也就陸掌教說得,旁人道不得?!?/p>
“晨起不起嗔,莫罵酉時妻。多讀圣賢書,遇事且呵呵。修身養(yǎng)性,處世之道,如是而已?!?/p>
老秀才頓時啞然。
大概陳平安是見酒桌那邊當真只是扯閑天,就走到門口,問先生要不要吃點宵夜,老秀才拍著肚子,連連點頭,笑言這敢情好,再不吃點,五臟廟就要造反了。見陳平安站著沒挪步,老秀才就讓他坐下聊,能喝酒就稍微喝點,不能喝酒就喝茶,陳平安點頭坐在桌邊,趙樹下和寧吉就去灶房忙碌宵夜,他們打算多炒幾個下酒菜,看架勢,是要喝第二頓酒了。
陸沉笑道:“你不用這么緊張,我與文圣先生,吵不起來。”
一般來說,作為先生的老秀才都說要跟陸沉說事了,身為學生弟子的陳平安,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該攪和的,不合乎規(guī)矩。
大概這就是關門弟子的獨有待遇了。
陸沉也當過數(shù)千年的關門弟子,感同身受,必須感同身受。
陳平安沒好氣道:“吵不吵,主動權在我先生手上,陸道長說了管屁用。”
老秀才撫須而笑。聽聽,誠不誠意,暖不暖心?
陸沉聽到陳平安對自己的稱呼是陸道長而非陸掌教,言語內(nèi)容也不見外,就不計較什么了。
老秀才想起一事,摸了摸袖子,卻沒摸出什么,只是抬頭望向陸掌教。
陸沉笑著伸出一根手指,在嘴邊一抹,示意貧道曉得規(guī)矩,必定守口如瓶。
老秀才這才摸出一幅河圖的摹本,終究是倉促為之,其中蘊藏的術算真意,興許十不存一。
老秀才提醒陳平安先別著急打開,等哪天重返上五境再看不遲。如今攤開畫卷翻閱內(nèi)容,一顆道心只會深陷其中。
也就是自己的關門弟子,修心有成,讓老秀才信得過,否則換成一般的練氣士,任你是一位仙人,都接不住這幅僅是摹本的河圖,贈物即害人了。
陳平安點頭,默默收入袖中,就當是酒桌之上無拘束,破例一次施展術法,袖內(nèi)山河縮地脈,如祖山分支蜿蜒一線牽引,將其擱放在了竹樓一樓的書桌那邊。
老秀才笑道:“喜好鉆研術算一道,是好事。以后游歷中土神洲,可以與那幾位術家老祖師請教請教,他們當年欠你大師兄一個不小的人情,有任何疑問,只管放膽詢問,萬一問住他們了,就又是一樁新的香火情了。小寶瓶,又乾,還有寧吉他們這些孩子,以后就又可以與那些老夫子們理直氣壯討教學問了?!?/p>
老秀才再取出一幅臨時截取的光陰畫卷,也沒想著長久保留,屬于那種閱后一次即無的走馬觀花圖。
陸沉知道老秀才的良苦用心,山上大修士,往往聞名不如見面,既然陳平安以后是肯定要走一趟青冥天下的,那就早點親眼看一看某些青冥修士的面容道貌、親耳聽一聽他們的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