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觀主笑瞇瞇道:“不覺得我是在苛求你?”
陳平安搖頭道:“不覺得。給予他人希望,本身就是一種苛求。人生在世,懷揣希望,有個盼頭,就不算真的窮?!?/p>
老觀主嗯了一聲,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
陳平安準(zhǔn)備去云巖國京城看看,先寄了一封飛劍傳信給種秋,大略說了這次找見青壤幾個的過程和結(jié)果,讓種秋捎話給那座臨時組建的祖師堂,就說米大劍仙親自出馬,可惜只抓著了兩個幫兇,被跑掉了那個正主的符箓修士,但是這頭蠻荒妖族肯定已經(jīng)無力攪局,大瀆沿岸數(shù)十國的大瀆開鑿一事可以放心復(fù)工。
那面如白紙的兇相漢子,與他那姘頭,也不知怎么想的,一番合計,著急忙慌離開荒廟,找見了山腳那邊的陳平安,說他們夫婦二人愿為仙老爺鞍前馬后,當(dāng)奴作婢。陳平安啞然失笑,說自己習(xí)慣了單槍匹馬走南闖北,不喜別人服侍,你們找錯人了,不如另尋靠山去。約莫是見這位談笑間便將三位魔道男女化作劫灰的仙師,比較和氣,他們愈發(fā)堅定心思,在山路上納頭便拜,一個干嚎,一個梨花帶雨,訴說這些年的艱辛苦楚,只是等到他們抬頭,已經(jīng)不見了那位書生的蹤跡,他們猶不死心,終于在天蒙蒙亮的時候,一座荒廢驛站里邊,又瞧見了那位正在借灶煮飯的仙師。男子叫范銅,女鬼叫謝三娘,問那仙師,是不是嫌棄他們的低賤出身和腌臜過往。陳平安沒說什么,只是請他們吃了頓簡便的早餐,謝三娘是有個眼力勁的,手腳勤快,幫著收拾碗筷,陳平安也沒有攔阻,打趣一句,你們自己就沒點數(shù)嗎,誰敢將你們帶在身邊,誰瞧見了我們這支隊伍,不誤會我們是打家劫舍的窮兇極惡之輩?婦人是有自知之明的,笑得花枝招展,漢子愁得直撓頭,憑良心講,道理確實是這么個道理。只是他這面相,是天生的,打小在學(xué)塾念書,夫子都不敢打他的手心。
陳平安問了他們一個問題,如果先前在那荒廟內(nèi),一照面就打殺了你們,你們會怨誰?
婦人說話比較打官腔,倒是漢子比較實誠,說怨臉?
好像也沒一定要有個確切答案,接下來那位仙師,只是與他們問了些周邊諸國的山下近況,兩位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動身之前,陳平安說自己要去趟云巖國京城,你們愿意跟著就跟著,兩人眼睛一亮,剛好順路,他們信誓旦旦保證只會遠(yuǎn)遠(yuǎn)跟著仙師,絕不會讓人誤會他們仨是一伙的。
謝三娘早就從包裹里換了一身可以將身段包裹嚴(yán)實些的衣裙。漢子私底下提醒婦人,說那位仙老爺術(shù)法通神,道行高深是不假,你可別給老子戴頂帽子。走采陽補陰一道的女鬼,笑得不行。說她這等蒲柳之姿,哪里入得了山上譜牒神仙的法眼。說到這里,漢子臉色陰沉起來,曾經(jīng)給一位山上仙裔當(dāng)過暖腳婢和美人盂的女鬼,也有幾分暗自神傷。漢子嘆息一聲,愧疚起來,拍了拍她的手背,女鬼嫣然一笑,反手抓住他的手心,撓了撓,漢子立即心神蕩漾起來,眼神便活了,往婦人鼓囊囊的xiong脯那邊摸去。
走在前邊的陳平安輕輕咳嗽幾聲,后邊兩位便有所收斂。
范銅是四境武夫,還算不得江湖上的好手,畢竟五、六境才有那小宗師的美譽,這也是范銅如此顛沛流離的唯一理由。
謝三娘是柳筋境鬼物,身邊漢子陽氣足,只要晚上功課做得足,便可讓她白日行走無礙,只要別靠近城隍廟就沒有問題。
漢子聚音成線密語道:“三娘,你說他為什么改變主意,允許我們跟著?”
女鬼以心聲笑道:“總歸是有利可圖,不然帶倆拖油瓶作甚,好玩嗎?”
“有機會走趟渡口,買幾封過時的山水邸報,看看有沒有關(guān)于‘陳平安’的消息。”
“聽風(fēng)就是雨的,你想啥呢,能夠被山水邸報寫上名字的那種大人物,真能被咱們撞見?何況他說自己是誰就是誰???”
“我覺得先前廟里那一男二女,是扎手的硬點子,隨便拎出一個,對付咱們倆是綽綽有余了,這位陳仙師既然能夠輕輕松松降服他們,保不準(zhǔn)就是一位傳說中的陸地仙。”
陳平安也由著他們“竊竊私語”。
籠中雀要成就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完備的小千世界,余時務(wù)他們幾個長短工,如今暫時還是在靜態(tài)的死物上邊下功夫。
關(guān)于各色人物的“底本”,還只是開了個頭。老話說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描摹世間百態(tài),就得至少有一百個人的一百種人生。
如那美人,無限面皮兒,需要各有各好。
目前例如夏侯瓚這般,可以作為典型范式的人物,總共也就五十幾個。就像先前跟余時務(wù)說的,單憑陳平安空想出來的人與事,往往太過合理,反而美中不足。所以作為報酬,休歇時,陳平安會讓那對夫婦挑選一些能說的舊事,不拘是豪言壯舉還是雞毛蒜皮,什么都可以說。畢竟翻檢搜集他人記憶一事,對付蕭形、仙藻幾個,陳平安自然是信手拈來,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可要說對范銅他們用此手段,還真過不了自己的心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