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裕覺得好生熟悉,恍然道:“跟當年隱官說得差不多,不過齊老劍仙說得直白了點,不如隱官含蓄,綿里藏針?!?/p>
人間話如人間酒,若非實在是嘴饞得不行,一壺劣酒,不喝就不喝了。一壺好酒兌點水,哪怕皺著眉頭,喝還是要喝的。
沉默片刻,齊廷濟笑問道:“米裕,不如陪我走一趟蠻荒?”
米裕笑著點頭,“米大劍仙正有此意。”
齊廷濟問道:“去了,意欲何為?”
米裕揮手聚攏云霧作雪白長劍,雙指并攏抹過劍身至劍尖,再輕輕一彈劍尖,云霧散去,“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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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京城內(nèi)城,申時初刻。
一間屋子,器物精潔,墻上懸掛的字畫俱是值錢貨,可以瞧見窗外的旖旎湖景,偶有白鷺裊裊破空,點綴天色。
中年男人盤腿坐在榻上,正在翻看一封沒能成功寄出去的諜報,大驪這邊截取了一把傳信飛劍,諜報當然不是原稿,是已經(jīng)被術(shù)家修士解謎破解了內(nèi)容的抄本。男人搖搖頭,敢在今天往外傳遞諜報,不是自投羅網(wǎng)是什么。在飛劍傳信這件事上,大驪朝廷確實沒有下達禁令,但是你們這些諜子,以為那些數(shù)以千計的傳信飛劍,有哪一把沒有被拆閱錄檔?絕大多數(shù)情況,飛劍都會依舊暢通無阻離開大驪京城,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飛劍,才會被截留下來,一旦如此作為,就意味著送信人很快就可以見著刑部官員了。
男人抬了抬眼簾,看著那個枯坐在椅子上的諜子,是個年近四十的消瘦男子,該稱呼為死士才對了。
收信方是繼承舊白霜王朝大部分疆域的云霄王朝。
男人對云霄王朝當然不陌生,記得當初大驪鐵騎長驅(qū)直下,一路打到老龍城,期間有些小國是跟大驪王朝死磕過的,也有朱熒王朝這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強國,舊白霜王朝則是屬于那種早早伸長脖子,好讓大驪刀子趕緊砍下去的那種大王朝。也難怪后來大驪抽調(diào)各地精銳補充騎軍,從舊白霜王朝選中的,數(shù)量甚至還不如一些人口不足千萬的小國。
國師府兩位侍女之一的符箐,她就是舊白霜王朝的皇族宗室女,比起如今坐龍椅的云霄朝皇帝,她才是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
不過男人覺得以陳平安的性格,不太可能讓她南下故國重游吧。不過卻不是什么貪戀美色之類的緣由。
他笑了笑,譏諷道:“史家都說舊白霜王朝是因為治國過寬,才會斷掉國祚。真是個很溫情的說法。不過你們還真信???還不是連續(xù)幾任皇帝都碌碌無為,不得不與文官、士紳、胥吏共治天下的結(jié)果?還有這個口口聲聲繼承正統(tǒng)的云霄王朝,當真不怕自個兒是只秋后的螞蚱嗎?”
雖然屋內(nèi)角落擱放有幾盆冰塊,那個諜子仍然汗流滿面,頭發(fā)打結(jié)一綹綹的,他慘然笑道:“這世道,總是贏家寫史,你們大驪宋氏既然贏了,自然是怎么說都是對的?!?/p>
男人笑道:“我也不跟傻子吵,當你說的都是對的,但凡你有一點不對的地方,就是我宋集薪錯了?!?/p>
那諜子本來有一肚子的腹稿可講,此刻竟是一時無言。
因為這場京城慶典沒有啟動鏡花水月,也不準許任何修士擅自動用山上手段進行“摹拓”。
所以全憑看客的眼力和記憶了。比如這封諜報上邊的內(nèi)容,可謂詳細至極,御道上邊每位劍仙的相貌,位次,神態(tài),服飾,眼神等等,都有極為傳神的描繪。見字如賞畫,好文采。
在諜報的末尾,還有一番建言或者說是勸誡,大意是說如今大驪王朝國勢鼎盛,氣勢如虹,不可力敵。所以至少在十年之內(nèi),最好是先避其鋒芒,與之虛與委蛇,靜待其變。
宋集薪看了兩遍,抖了抖寫滿蠅頭小楷的紙張,笑道:“不可力敵,便可智取了?”
眼前的寫信人,是個在南薰坊一處衙署當差的大驪官員,本以為是會落在刑部手里,不曾想會是藩王宋睦直接審訊自己,已經(jīng)心生絕望,也不打算說什么。
畢竟眼前這個男人,如今依舊是大驪陪都的主人,曾經(jīng)替寶瓶洲守國門的洛王宋睦!
宋集薪從果盤里拿起一只柑橘剝開了,取出一瓣丟入嘴里細細嚼著,問道:“你也不是云霄王朝本土人氏,從一個北邊藩屬國的寒素子弟,參加宗主國大驪王朝的科舉,成功進士及第,二甲的名次還不低,都已經(jīng)做到大驪王朝的六品官了,一旦返回藩屬國家鄉(xiāng)的小朝廷,按例是要官升兩級的,四品,這還只是明面上的,不用年,至少是從三品,何必做這種殺頭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