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都舉目遠眺,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幅畫卷。
劍修登高,問劍于天,境界最高之人,與人間牽連越多,最終一步一步,極慢極慢,憑借著那些人心牽連的復雜絲線,好像是在拖拽著整個世道在往上走。
這才是最早的劍修,這才是真正的劍心純粹。
以大毅力大愿望,挑起大負擔,承受大磨難,定要讓整座人間去往更高處。
現在的劍修也好,其他練氣士也罷,哪個不是想著清心寡欲,斷絕紅塵,當那不惹絲毫塵埃的山上神仙?
即便天底下的修道之人,絕大多數如此心性,其實依舊沒有問題,可一旦人人皆如此,那就dama煩了。
陳清都雙手負后,以手掌輕輕敲擊手心,自言自語道:“前者可以多些,后者可以稍微少點,兩種人都得有,缺一不可?!?/p>
南方戰(zhàn)場上。
那位玉璞境劍仙死士,與寧姚互換一劍后,受了點小傷,依舊絕不戀戰(zhàn),立即以詭譎秘法遠遁,戰(zhàn)場上某些鮮血流淌處,先后出現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顯然是那位妖族劍仙死士的魂魄所在,而且逃跑軌跡,并非直線,似乎用上了一種陣法。
寧姚第二劍,竟是直接落空,不但如此,寧姚身后六十丈外的一處鮮血洼地當中,漣漪微漾,對于劍修而言,這點距離,可謂近在咫尺,劍仙死士竟然想要搏命一擊,寧姚更加心狠,打定主意要以傷換命,可以及時躲避,她依然故意凝滯絲毫,給那妖族劍仙一個機會。
只是那位死士也隨之放棄機會,徹底打消刺殺念頭,選擇遠離戰(zhàn)場。
寧姚身上那件金色法袍,按照甲子帳那本冊子上的記載,是當之無愧的仙兵品秩,對于他這種追擊一擊功成的頂尖刺客而言,極為克制。
寧姚搜尋不不到對方的蹤跡,環(huán)顧四周,附近戰(zhàn)場也無對方身影,便就此作罷。
不過已經記住了那位劍仙死士的逃跑路線,在心中默默推演一番。
如果還有機會再次交手,寧姚出劍會更有分寸。
真正讓寧姚惱火的地方,在于那位針對陳平安的元嬰劍修,同樣一擊不成,便果斷撤退,妖族大軍擔任天然屏障,寧姚第三劍遞出,便被那位元嬰劍修堪堪躲過,一個雙手掐劍訣,劍修竟是直接化作千百道劍光,四散飛掠,去勢極快,寧姚一抬手,大地之上遺留、舍棄的千百件破碎兵器,如同飛劍,一一追殺劍光。
戰(zhàn)場天空像是下了一場布滿細碎飛劍的滂沱大雨。
與此同時,寧姚橫掠出去十數丈,繞開遠處陳平安,一劍劈向前方。
只是元嬰劍修那一把飛劍,先前襲殺陳平安,所謂的不成,也就只是并未擊殺陳平安,陳平安身陷大陣,一位元嬰劍修的驟然出劍,根本無處可躲,能做的,就只是避免遭受致命傷,所以整個肩頭都被飛劍洞穿,炸爛了大半肩頭,劍修以飛劍傷人,不單單在鋒銳,更在劍氣遺留,以受傷之人的人身小天地,作為戰(zhàn)場,細密復雜的劍氣,絲絲縷縷的劍意,宛如無數條過江龍,劍氣如同洪水決堤,沖撞竅穴氣府。
被劍修飛劍傷及,養(yǎng)傷最難痊愈,這是公認的事實,劍修能夠成為山上四大難纏鬼的榜首,更是當之無愧。
戰(zhàn)場上,范大澈已經完全看不見陳平安的身影。
浩浩蕩蕩的妖族大軍,從四面八方蜂擁聚攏過來,鋪天蓋地,明擺著是要一起圍殺那個年輕人。
最先有妖族修士認出了年輕隱官的面容,道破身份后,那種大軍退散,是一種求生的本能。
既是因為年輕隱官,在與托月山閉關弟子離真的捉對廝殺當中,不但一戰(zhàn)勝之,并且打得離真這位蠻荒天下的頭等天才,魂飛魄散。這樁事跡,早已傳遍妖族大軍,并且這個消息注定會一直往南緩緩蔓延,成為整個蠻荒天下大野山澤、高城雄鎮(zhèn)、街頭小巷的熱議,年復一年,如同離離原上草,處處枯榮生發(fā),甚至百年之后,都有可能被記得住事的有心人,在那茶余飯后,津津樂道。
更因為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有太多太多年,就完全等同于那個名叫蕭愻的羊角辮“小姑娘”。
等到妖族大軍記起此隱官非彼隱官之后,加上陳平安獨自一人,太過孤軍深入,而那寧姚好像又完全沒有增援新任隱官的意思,如此一來,有那被年輕武夫擊殺了至交好友的妖族修士,也已心存死志,要報仇,愿以一條性命換那年輕人的傷勢,有那覺得對方不過一人,己方大軍卻是結陣厚重,趁機偷偷丟出一道術法、砸出一件本命物,絕對安穩(wěn),更有那各懷心思的金丹妖族、劍修死士,出手極其精準狠辣,不奢望一擊斃命,只求鈍刀子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