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拎著酒壺,抬起手臂,畫了一個大圈,“以前的正陽山,可以通過不斷擴張,使得許多藏在深處的隱患,可以暫時無視,甚至有機會一直無視。”
然后姜山畫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小圓,“如今好像縮減為這么點地盤?!?/p>
最后姜山在大圈小圓之間,用手中酒壺又畫出一個圓圈,“雖然事實上有這么大,可是人心不會如此樂觀。走了極端,從曾經(jīng)的盲目樂觀,眼高于頂,感覺一洲山河皆是正陽山修士的自家山門,變成了如今的盲目悲觀,再無半點心氣,所以只好盯著腳尖幾步遠的一畝三分地?!?/p>
姜笙皺眉不已,“光是聽你說,就已經(jīng)這么復(fù)雜了,那么落魄山做起來,豈不是更夸張?”
姜山笑道:“做起來復(fù)不復(fù)雜,我一個外人,不好隨便評論,可只是嘴上說起來,真心不復(fù)雜吧?”
簡而言之,陳平安的這場問劍,非但并未就此結(jié)束,反而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的第一場問劍,姜山猜測落魄山那位青衫劍仙的落劍處,就是正陽山的下宗宗主人選。
姜笙抱怨不已,“只是聽著,就煩死個人啊?!?/p>
“居高臨下,提綱掣領(lǐng),迎刃而解,水到渠成?!?/p>
姜山指了指山崖外大地上,一條名為胭脂溪的蜿蜒流水,笑道:“既然落魄山幫著正陽山鑿出了一條河床,那么此后人心似流水,自然而然會流瀉其中,行走之人,步入其中,渾然不覺?!?/p>
姜山突然起身,與涼亭臺階那邊作揖再起身,笑問道:“陳山主,不知我這點淺見,有無說錯的地方?”
去而復(fù)還的陳平安微笑道:“都對,沒有什么大的紕漏。不過遠沒有姜君子說得那么玄妙高遠,在我看來,天下學(xué)問之根本,不過‘耐煩’二字?!?/p>
姜山思量片刻,微笑點頭,“陳山主見解獨到,確實比我所說要更加簡明扼要,一語中的?!?/p>
陳平安知道此人是在等自己。
那就來見一見這位云林姜氏的未來家主。
姜笙心中驚駭,猛然轉(zhuǎn)頭,瞧見了一個去而復(fù)還的不速之客。
正陽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了這么個陰魂不散的難纏鬼。
只見那人面帶笑意,緩緩走上臺階,這位落魄山的年輕山主,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更換了一身裝束,頭戴一頂僭越道統(tǒng)的蓮花冠,外罩一襲青紗道袍,腳踩云履,手捧一支白玉靈芝,道氣縹緲云水身,山下志怪神異小說上所謂的仙風(fēng)道骨,不過如此。
分別落座涼亭內(nèi),姜山笑問道:“陳山主,如果不殺袁真頁,會不會更好?”
陳平安說道:“只說結(jié)果,會更好,但是做事情,不能因為最終那個結(jié)果是對的,就可以在許多環(huán)節(jié)上不擇手段,操控人心,與玩弄人心,哪怕結(jié)果一樣,可兩者過程,卻是有些區(qū)別的。于己本心,更是天壤之別,姜君子以為呢?”
不殺袁真頁,留給正陽山一個極大的意外,其實陳平安確實可以做到此事,甚至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當時在背劍峰那邊,祭出一把籠中雀即可。
姜山點頭沉聲道:“是極?!?/p>
陳平安笑著遞過去一壺自家酒鋪釀造的青神山酒水,“不是什么好酒,價格也不貴,只不過我這邊庫存不多,喝一壺少一壺。”
姜山道了一聲謝,接過酒壺,抿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最終說道:“好像滋味一般。”
陳平安一本正經(jīng)道:“那一定是姜君子喝得少了。”
姜山轉(zhuǎn)移話題,“陳山主,為何不將袁真頁的那些過往履歷,是如何的行事暴虐,濫殺無辜,在今天昭告一洲?如此一來,總歸是能少去些不明真相的山上罵名。哪怕只是揀選最粗淺一事,比如袁真頁當年搬遷三座破碎山岳期間,甚至懶得讓當?shù)爻⑼ㄖ傩?,那些最終枉死山中的凡俗樵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