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搖頭道:“換成尋常弟子,晚一些就晚一些,裴錢不一樣,這么好的苗子,越早吃苦,苦頭越大,出息越大。十三四歲,不小了。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這么大的時候,也差不多拿到那本撼山拳,開始練拳了?!?/p>
陳平安笑道:“反正我才是裴錢師父,你說了不算?!?/p>
老人斜眼道:“怎么,真將裴錢當(dāng)女兒養(yǎng)了?你可要想清楚,落魄山是需要一個無法無天的富家千金,還是一個筋骨堅韌的武運胚子?!?/p>
陳平安雙手放在欄桿上,“我不想這些,我只想裴錢在這個歲數(shù),既然已經(jīng)做了許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抄書啊,走樁啊,練刀練劍啊,已經(jīng)夠忙的了,又不是真的每天在那兒游手好閑,那么總得做些她喜歡做的事情?!?/p>
老人問道:“小丫頭的那雙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平安搖頭道:“從藕花福地出來后,就是這樣了,東海觀道觀的老觀主,好像在她眼睛里動了手腳,不過應(yīng)該是好事?!?/p>
老人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問過了這一茬,不管答案滿不滿意,立即換了一茬詢問,“這次去往披云山,談心過后,是不是又手欠了,給魏檗送了什么禮物?”
陳平安有些尷尬,沒有隱瞞,輕聲道:“一塊杜懋飛升失敗后墜落人間的琉璃金身碎塊。”
老人是見過世面的,直接問道:“多大。”
陳平安回答道:“孩子的拳頭大小。”
陳平安本以為老人要罵他敗家,不曾想老人點點頭,說道:“不能只欠魏檗的人情,不然將來落魄山眾人,在心境上,被你連累,一輩子寄人籬下,抬不起頭來看那披云山。”
老人又問,“知不知道我為何兩拳將你打到溪畔的阮秀身前?”
陳平安搖頭。
老人說道:“阮秀當(dāng)年跟隨粘桿郎去往書簡湖,知道吧?”
陳平安點頭道:“差點碰面?!?/p>
老人嗤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宰了一個大驪勢在必得的少年?連阮秀自己都不太清楚,那個少年,是藩王宋長鏡相中的弟子人選。當(dāng)初在芙蓉山上,大局已定,拐走少年的金丹地仙已經(jīng)身死,芙蓉山祖師堂被拆,野修都已斃命,而大驪粘桿郎卻完好無損,你想一想,為何沒有帶回那個本該前途似錦的大驪北地少年?”
陳平安是真不知道這一內(nèi)幕,陷入沉思。
老人泄露了一些天機,“宋長鏡相中的少年,自然是百年難遇的武學(xué)天才,大驪粘桿郎之所以找到此人,在于此人早年破境之時,那還是武道的下三境,就引來數(shù)座武廟異象,而大驪向來以武立國,武運起伏一事,無疑是重中之重。雖說最后阮秀幫助粘桿郎找了三位粘桿郎候補,可其實在宋長鏡那邊,多多少少是被記了一筆賬的?!?/p>
陳平安疑惑道:“跟我有關(guān)?”
老人差點又是一拳遞去,想要將這個家伙直接打得開竅。
陳平安心有所動,已經(jīng)橫移出去數(shù)步,竟是逆行那撼山拳的六步走樁,并且無比自然。
老人稍稍消氣,這才沒有繼續(xù)出手,說道:“你只爭最強二字,不爭那武運,可是阮秀會這樣想嗎?天底下的傻閨女,不都是希望親近的身邊男子,盡可能得到萬般好處。在阮秀看來,既然有了同齡人,蹦出來跟你爭搶武運,那就是大道之爭,她是怎么做的,打死算數(shù),斬草除根,永絕后患?!?/p>
陳平安神色黯然。
老人一手負后,一手摩挲欄桿,“我不亂點鴛鴦譜,只是作為上了歲數(shù)的過來人,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拒絕一位姑娘,你總得知道她到底為了你做了哪些事情,知道了,到時候仍是拒絕,與她原原本本講清楚了,那就不再是你的錯,反而是你的本事,是另外一位女子的眼光足夠好??墒悄闳绻裁炊歼€不清楚,就為了一個自個兒的問心無愧,看似鐵石心腸,實則是蠢?!?/p>
老人轉(zhuǎn)頭問道:“這點道理,聽得明白?”
陳平安點點頭,“聽得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