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似乎也是冬日,屋檐上落的雪片凝結(jié)成了冰,我蜷縮在屋頂上,不敢動,怕掉下去,也不敢喊人,怕別人笑話我?!?/p>
“我忘記那天在屋上趴了多久,只記得后來師尊找到我了?!?/p>
“他站在檐下,向我張開了雙手?!?/p>
“他說,阿琢乖,往跳下吧,為師接著你呢。”
周負望著無名的石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我沒想到,秦家主居然是這樣的人,把小孩放到屋頂上也太危險了吧!”他不滿地嘀咕了幾聲。
秦琢聽得清楚,只是笑了笑:“師兄是個外熱內(nèi)冷的性子,那時的我還不是他認可的秦家人,他當然不會對我上心?!?/p>
周負趕緊一疊聲地追問:“那他現(xiàn)在呢?對你上心了嗎”
“現(xiàn)在?哼,如今的我,已經(jīng)由不得他不上心了?!鼻刈恋哪抗饴湓谥茇撃樕?,忽的眨眨眼,眼中閃過了一道促狹的笑意。
他蹲下身,手掌在石碑上輕柔撫過,繼續(xù)說。
“后來,師尊押著師兄過來給我道了歉,沒過幾日,師尊便出門云游,只帶了我一個人走?!?/p>
“回想起來,或許是師尊意識到,我的修行底子實在太差,不適合留在秦家?!?/p>
“于是,師尊將秦家子弟的必修課傳授給我后,就沒有繼續(xù)指點我修行,而是轉(zhuǎn)而教我如何輔佐家主、管理門下弟子,以及……”
“——如何生活?!?/p>
“師尊說,世間有情眾生,雖皆呼吸坐臥,卻多有行尸走肉之徒,他們所度過的,不過是名為‘生存’的寡淡日子。”
“他告訴我,夜里從陸地涌向海洋的風(fēng)吹著最是宜人,雪后掛在松枝上的冰晶帶著甜味,煮面要等水微沸后再添些涼水才好下面,全身衣物搭配最好不要超過三種顏色,雨點落在竹樓和瓦片上的聲音是不同的……”
“有一次,我們路過邊關(guān)的一座小鎮(zhèn),鎮(zhèn)子上只有一家酒樓,賣的卻都是上好的陳年佳釀,那酒香勾出了師尊腹內(nèi)的饞蟲?!?/p>
“可惜我們身上沒有錢了,所有的黃白之物都在前幾日贈給了一位死了丈夫、膝下一對兒女皆患重病的苦命婦人?!?/p>
“于是,師尊竟把他的本命靈劍當了換酒,幾個月后拿到了除祟的錢,才把他的靈劍贖回來?!?/p>
秦琢講到這里,也有點哭笑不得。
“江湖人都防著師尊的靈劍,怕他藏鋒多年、突然出鞘的威力,但其實師尊根本不在意?!?/p>
“……”
秦琢與周負聊了很多,其中多是有關(guān)移天君的趣聞軼事,直到夜色悄然爬上天際,將天幕染成了一片深邃的藍。
月華如銀,飛霜灑雪,為這寧靜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清冷的美。
漸漸的,秦琢的聲音低了下去,周負也不出聲了。
他們并肩坐在那座尚未完工的衣冠冢前,靜靜地凝視那座冰冷而堅硬的石碑,背影和聲音一起被夜色吞噬了。
不論是靈堂,還是墳塋,實際上都是給活人設(shè)立的。
人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感知不到了,而葬禮也好、祭祀也好,都是給活人看的。
棺槨,墓碑,都是活人的念念不忘,都是用來讓活著的那個適應(yīng)失去身邊人的日子的。
經(jīng)過漫長的沉默,秦琢終于緩緩開口。
“周負,我本來想帶你去見見我?guī)熥鸬?,可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