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茯月低眉撥弄白瓷碗中的茶葉,故意道:“梁總怎么會來滄嵐呢?”那人沒動,只倚著門邊瞧她。
丟出去的試探落在一片寂靜中,蔣茯月也不惱,自顧自地泡起茶,等松煙香隨著白霧冉冉升起,她抬眼望去,卻不知何時梁知聿已坐在眼前。
梁知聿大概是一下車就來了,身上帶著初春的冷意。
他鼻梁線條凌厲,薄薄的單眼皮總是往下垂,半掩著一雙黑沉的眼睛。
那眼睛分明是沉底的石子,初看汪著一潭水,深入只能瞧見他冷冰冰的神情。
一張內(nèi)斂又極具鋒芒的臉,蔣茯月將要收回目光,觸及他下顎線處時猛然一怔。
“蔣小姐,你總還記得這處傷如何來的吧?”蔣茯月拿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她當(dāng)然比誰都清楚。
當(dāng)初梁家還是個從窮鄉(xiāng)僻壤發(fā)展而來的小家族,雖不至于威脅到蔣家和周家,但勢頭極猛,甚至一舉奪下城西繁華地帶的土地競標(biāo)。
正因那次派出去的人是周書玉,損失的又是她的利益,正年輕氣盛的蔣茯月不可能白白咽下這口氣,她將此消息大肆渲染后故意透露給梁家在城西的競爭對手。
兩者本就不合,而她只是推波助瀾,不需自己動手,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蔣茯月隨后將這件事拋之腦后,只在幾年后聽別人提起城西曾有幾個家族間起了紛爭,梁家損傷最大,此后一蹶不振,逐漸落于其他家族發(fā)展。
等再聽到梁家的名字,已是三年后,她依舊是眾人驚羨的“周太太”,周蔣兩家的地位越發(fā)穩(wěn)固,蔣茯月的生日宴也越來越豪奢,恭維的人一波接一波,恨不得提起她的裙擺給她當(dāng)狗。
她從丈夫懷中離開,借口出去透氣。
也是在二樓陽臺上聽見樓下的小姐們在談?wù)摮侵械暮篱T子弟。
嘰嘰喳喳吵鬧得很,蔣茯月本就頭疼,剛想離開,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你們知道梁知聿嗎?”“我媽咪說要和他們家聯(lián)姻呢。
”她記得那位家族實(shí)力不容小覷,向來是眼高于頂?shù)?,居然也能看上那位?臉倒是長得不錯,可惜實(shí)力不夠格。
后來見過梁知聿幾次,面上和顏悅色,私底下經(jīng)常給他使絆子。
只可惜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梁家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梁家,如今權(quán)傾一方,誰做事都要看在他的臉面上。
如今這個“誰”也包括蔣家。
“當(dāng)初,蔣小姐也不曾來慰問傷者,”梁知聿面上笑意不減,話卻突然重了,“我倒想問問,如今看著這猙獰的傷口,蔣小姐可有愧。
”蔣茯月手指無意識蜷縮一下,往后拉開距離,才道:“當(dāng)初是我做的不對了。
”“不過,”她飲下一口茶,語氣平緩,“做生意,哪有不受傷的呢?梁家傷了,蔣家難道沒有么?”舌尖的甘味逐漸上涌,她直勾勾盯著梁知聿:“我自是知道梁總是與我一般的人,把利益奉為圭臬,難道對同類,知聿不能忍受一點(diǎn)的小過錯么?”“梁小姐說笑了,”梁知聿一張臉上毫無表情,“比起狠,還是您更高一籌。
”裝作沒聽見話中的嘲弄,她將手邊剛泡的茶推向男人那處,語氣輕柔:“茶如人心,濃淡自知。
梁總不妨品品,我這杯茶,值不值得你押這一注?”見他沒有拒絕,蔣茯月松了一口氣,可算是進(jìn)入正題。
梁知聿如此咄咄逼人,她也招架不住。
“蔣小姐泡的茶,倒是比當(dāng)年的手段柔和些,”他呷了一口,茶水在舌尖滾過,喉結(jié)微動,才慢悠悠開口,“前調(diào)甘潤,后味卻藏著點(diǎn)澀,倒像極了蔣小姐的行事,總在人放松時,悄悄刺一下。
”蔣茯月捏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面上卻依舊掛著得體的笑:“梁總說笑了,泡茶講究火候,太急了發(fā)苦,太緩了又失了香氣,和做事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