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剛握著話筒,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他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既有拿到代理權(quán)的狂喜,更有被母親那份“考題”砸下來的驚懼。
現(xiàn)款現(xiàn)貨。
全國統(tǒng)一代理價。
季度銷售額考核。
這三條,哪一條都不是優(yōu)待,而是三座沉甸甸的大山。這根本不是把生意交給自家人,這分明就是一場最嚴苛的軍事化考核。
他放下電話,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習慣性地想去摸口袋里的煙,卻發(fā)現(xiàn)手抖得厲害。
“怎么了?媽她……不同意?”李娟端著一杯熱茶走過來,輕輕放在他手邊。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平靜得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
“同意是同意了……”趙大剛聲音發(fā)干,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把趙淑芬開出的三個條件,一五一十地學(xué)了一遍。他越說,心越?jīng)觯詈箢j然地靠在椅背上,“這不是把我們往火坑里推嗎?現(xiàn)款現(xiàn)貨,第一批貨得要多少錢?萬一賣不出去,砸在手里,咱們這個百貨店一年的利潤都得賠進去!”
趙氏百貨是不缺錢。經(jīng)過幾年的經(jīng)營,在紅星市這個地方,他們算得上是響當當?shù)母辉?。但正因為不缺錢,趙大剛才更害怕失去。他習慣了穩(wěn)扎穩(wěn)打,每個月看著賬本上穩(wěn)步增長的數(shù)字,心里就踏實。
而李娟的提議,母親的考題,無異于讓他站在懸崖上,蒙著眼睛往前跳。
“我算過了?!崩罹陞s異常冷靜,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賬本和一支筆,在上面飛快地寫畫起來。“‘東方雅集’定位高端,第一批貨,我們不能小打小鬧。要做,就要把聲勢做起來。紅星市,加上周邊的三個縣城,我們的目標客戶是單位、廠礦的領(lǐng)導(dǎo)采購,還有那些先富起來的個體戶。所以,第一批貨的品類必須齊全,從茶具到餐具,從擺件到花瓶,一樣都不能少?!?/p>
她把一個數(shù)字圈了起來,推到趙大剛面前。
趙大剛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那個數(shù)字,幾乎相當于他們百貨店流動資金的一大半。
“你這是瘋了!”他猛地站了起來,“把這么多錢全都砸進去?萬一……萬一紅星市的人不認這個呢?這玩意兒比黃金還貴,誰買啊!咱們的流動資金要是全壓在這上面,百貨店那邊進貨都成問題,這才是我們的根基!”
“根基?”李娟也站了起來,“大剛,你覺得賣日用百貨是根基?媽和妹妹在羊城,做的是能傳代的事業(yè)。我們守著這點‘根基’,一輩子都只能跟在她們屁股后面吃點灰。”
她走到趙大剛面前,直視著他。
“媽給我們的不是一道送分題,是一道附加題。她就是要看看,我們到底有沒有膽子,有沒有魄力,去干一件大事。如果我們也想著先拿幾套樣品試試水,那跟外面那些想占便宜的經(jīng)銷商有什么區(qū)別?媽會怎么看我們?她會覺得,我們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他沉默了,不得不承認,妻子說得對。母親的性格,他最清楚。她從來不信眼淚,只信結(jié)果。
當天晚上,李娟沒有回娘家,也沒有去銀行。她只是在晚飯后,當著趙大剛的面,拿出了兩個上了鎖的木盒子。一個,是她當年的嫁妝箱子,里面是這些年家里所有的存款單和一些金銀首飾。另一個,是趙氏百貨的保險柜鑰匙,里面放著店里所有的活期現(xiàn)金和賬本。
她把兩個盒子并排放在桌上,鑰匙放在旁邊。
“大剛,這是咱們家所有的錢了。一個是咱們的小家,一個是咱們的大家。現(xiàn)在,得把它們合在一起,去辦一件大事?!?/p>
她沒有說“押上去”,她說的是“合在一起”。
“要么不做,要做,就得讓羊城那邊看看,我們紅星市趙家,不是來討飯的,是來開疆拓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