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劍上銘文是漢隸所書,又經(jīng)歲月磨蝕,阿元依稀認(rèn)得是“八面威風(fēng)”四字,她低低凝視,似有所嘆:“青姐,你文道武道都要強(qiáng),心堅(jiān)意執(zhí)如你,無論輸?shù)胶畏N地步,也絕不肯棄劍投降的??蛇@世上,除了強(qiáng)者,還有弱者,還有……似強(qiáng)非強(qiáng),似弱非弱的種種人,他們便難如你一般。這南宮姑娘一路贏到三甲之席,卻當(dāng)眾敗北,忝顏居于陪座。見了這柄劍,又恨又氣又羞,沒法相對,只好丟開了?!?/p>
阿元似乎聽見楚青鸞在心內(nèi)冷哼了一聲。
楚青鸞梗著脖子說道:“南宮世家,若是這樣便一蹶不振,豈不是懦夫?”
阿元撐了撐手中的漢劍,似笑非笑:“誰說世家便不能出懦夫了?”
楚青鸞一雙眼一瞬不瞬盯住阿元,隔了好一會兒,才含嗔帶怨道:“原來是這樣。你不肯練劍,便是同這南宮氏一樣?沒法相對,便只好丟開?”
阿元將那漢劍往楚青鸞手上一遞:“是啊。我那點(diǎn)微末劍術(shù),高不成低不就的。若不丟開,豈非看著自己討嫌?”
楚青鸞更為動氣,索性撇開臉去,撂下冷言冷語:“有時候,我真同陛下一樣,恨鐵難成鋼?!?/p>
“金子生了塊銅,銀寶生了塊鐵,這也是沒法子的事?!?/p>
楚青鸞柳眉倒豎,拔起身恨恨道:“你……你為什么?你的出身有什么不好?我們上上下下這樣匡扶你,愛護(hù)你,你卻……卻如此不成器!你肯為一個陌生小兒至此,簡直是蹈死不顧??晌覀兡显饺f千野民,便不值得你嘔心瀝血么?”
阿元沉默片刻,輕道:“我這個懦夫,只能做一人之勇。為一個小談,可以,為兩個小談,也可。但……青姐,我這一人之智,一人之力,真的配負(fù)擔(dān)南越天下么?非不為也,實(shí)不能也。你之文才武略,遠(yuǎn)勝于我??梢I(lǐng)著南越與和南楚抗衡,也無異于蚍蜉撼樹。我棄劍,因這本就是生靈涂炭、眾生殤苦之劍,這一劍揮下,不是太平天下,而是瘡痍亂世。我與陛下的王道本就不同。我愿忍辱,以求百姓偷生;可她要雪恥,必是血流成河。”
楚青鸞聽罷,手中漢劍迎風(fēng)一斬,身側(cè)一株樹碎葉紛飛若綠雨:“你是南楚四世的血脈,我們可以流血,可以犧牲,甚至可以不勝,但屬于皇室正統(tǒng)的尊嚴(yán)必須討回。你的忍辱偷生,只會讓后世的子子孫孫,都以為我們南越是妖孽叛逆……我們身為異族,永世不能翻身……即使一時忍辱,也換不了太平長久。你以為那楚苻狗帝,又容得下我們多久?”
那一席話,仿佛重雪生生壓下,堵心塞口,眼前人變成了那高高于廟堂的女帝,連語氣神態(tài)都一樣,阿元只覺疲極累極,掩住臉道:“我是阿元,我只是阿元。不要再同我說這些了……”
楚青鸞見阿元神色極敗壞,只得壓抑心中之氣,轉(zhuǎn)口道:“咱們?nèi)ポp呂閣吧。南宮末容應(yīng)在閣中。”
楚青鸞提起漢劍折身東去,阿元遠(yuǎn)隔幾步,隨在身后。
兩人一路無聲,來到輕呂閣外。南宮無令低頭捋須行將出來,忽警覺地抬頭,正與楚青鸞二人照面,一瞬間露出怪異難言的神情。